第七章◎分别(3)

曾有位舍友,黑暗之中,忍无可忍这样的虐待,终于愤而起身,捶床大怒道:“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哪?”到末了,几乎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众同嗟然大叹!当然除了那个始作俑者(鄙人),正缩在暗中角落,窃笑不已。

还有一次,一位舍友突然翻下床来,颤抖着双手,开了抽屉,遍寻食物不果,只好冲了包板蓝根,大概因为里面含糖。从此我们有了“饿得吃药”这一表达方式。

明明知道是凭空捏造,还有时不自觉地相信。一位室友曾描述过她的蛋花浓汤,说最后打入鸡蛋后,蛋液在汤中凝而不散,缓缓展开,像一大蓬海蜇在水中飘摇。我试过多次,均未果。后来去请教一位大厨,如何能把蛋液打入汤中,令之成为海蜇状。他真诚地告诉我,别管蛋液啦,直接放个大海蜇皮进去就行了。

……

暗夜里,佑生的笑声,柔和如缕缕轻烟,邀请着我的声音如过廊清风,与他的笑声回旋往复,纠缠不已。我合着眼睛,在往事的画面和他的询问之间,用我的声音搭起桥梁,合并起两个世界。

他从不讲他的以往。自从那次我问过他的妻妾之后,我也再不曾问过其他。我觉得,如果他想告诉我,我不必去问。况且,妻妾已经阻断了我对他的任何好奇。但李郎中说他腿伤有可能不治的预言好像把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我只想让他活一天就高兴一天。他总是在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往往在我刚告一段落时,就问些“后来呢”、“还有呢”、“然后呢”之类的话。那温和动人的口气像燃料一样助长起我的慷慨情怀,引得我重起谈兴,胡说八道。这不是人来疯是什么?

无论我讲得如何混乱繁杂,我有种感觉,他都能懂。这真是一种说不出的确定,没有什么能具体解释。他在我讲述的关键时刻,稍停顿的呼吸?在我讽刺挖苦中的一声轻笑?在我与他相触的身体上我感到的莫名的安全?有时我觉得他像一块海绵,可以无休止地吸收我躁动不安的能量,而我则在这种发泄后,能平静下我不愿去面对的初到异乡的恐惧和茫然。

我讲起——

五月夏初,淡粉色的芙蓉花,在路灯下,一朵朵无声飘落,散出那似有若无的芳香,宛如我们每刻流逝难再的时光。

那清晨湖畔,空气清凉,书声朗朗,水中天光,树间朝阳。

毕业在即,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在草坪上玩起小孩丢手帕的游戏,又跳又唱,“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恰逢一位教过我们的教授路过,认出我们后,仰头悲叹,几乎晕倒,大概觉得自己教出一群白痴。其实他绝对自作多情,根本和他没什么关系。

一群同学夜里翻墙出了校园,买了一只号称包熟的大西瓜回来,可打开一看,竟是生的大白瓜!实在不愿意再翻墙头出去和小贩计较,也不愿意扔了浪费,遂展开刀子剪子锤的手赛,赢者吃一块白西瓜。一轮之后,再入加级赛。一时间,人人争输,个个怕赢。还就有这么个倒霉蛋,一气赢得了冠军,吃了约半个大白瓜!吃罢躺在那里哭喊许久,余者皆庆幸不已:反正不是我。

一度流行的拱猪游戏,输的人一定要说“我是猪”。容易点儿的,就是开了宿舍的门,大喊一声“我是猪”就罢了。狠的话,一定要输的人去严肃地告诉一个陌生人,不能笑,否则重来。于是校园里经常看到,一人咬牙切齿地在前,一堆前仰后合的人在后不远处跟着。那前面的人走向一面善之人,怔怔地说:“我是猪。”前后当场笑趴下一大片。

八月十五月明之夜,我们泛舟圆明园湖上。明月梢头,倒影水中。歌声笑语,此起彼伏。两船相错之间,水中鱼儿纷纷跳起,带着满身月光,如被我们歌声所惑而出。有一条竟跳入了我们的船中,当场被我们捕住,带回宿舍。用裁纸刀收拾了,放在脸盆里加水在私藏的电炉上煮开,放了从麦当劳拿回的一袋盐,鱼香满楼啊!不久门外就排上了大队,每人只能喝一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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