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地方一看,我心中喜悦。只见一棵大树立在一个小平场的边缘,环着场子有茶馆、饭馆之类的店铺。沿途看来,这确是这小镇最繁华的地方了。
大树下坐了一帮流浪儿童,正嬉皮笑脸地看着我们。我牵马走过去,提了馒头袋子,到了小乞丐们面前,一人递了个馒头,微笑着说:“孩子们,帮叔叔我(真别扭啊)一个忙,可不可以?今晚我再请你们吃馒头。”他们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正色道:“你们去各处大声喧哗,说有一位远方来的还俗和尚,名叫任云起,曾游历五湖四海,胸中有无数轶事奇闻。今日午时三刻,将在此大树下开讲神奇史事,战争风云,曲折往复,精彩无比。首场免费,后面不想听的就不要交钱了。你们帮了我这个忙,一会儿可以来维持秩序,免费听我演讲,晚饭还有馒头。”
他们一哄而散。
我一把抓住了一个样子挺机灵的小男孩说:“你去李郎中处,说刚才与他交谈的云起将在这镇中大树下演讲精彩故事,让他带了笔墨纸砚,一桌一椅,另加一小块木头前来帮我搭台子。”我算赖上李郎中了,没别人哪。
我转身抱下佑生,让他倚树坐下,然后把马拴在树上。回身到他身边坐下,等着李郎中的到来。
这里我介绍我一个独特的家庭背景:我的父亲乃一个不可救药的京剧戏迷。他还不是迷所有的戏,只迷马连良和“群借华”(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我现在回首往昔,只能用“精神虐待”这四个字来概括他在我幼年时代加诸我身上的种种京剧熏陶。自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日夜充满了“群借华”之一的录音。可恶的是,他对音响的其他功能一窍不通,却知道怎样反复播放一段他喜欢的唱腔或对话。许多次让我听得近乎疯狂。别的人家播个交响乐之类的高雅东西,我天天耳中回响的就是那些京剧的对话唱段和叮叮当当的锣鼓声。气煞人也!我之所以变得性情残暴,想必是因儿时苦难所致。但谁能想到今天我要凭此经验挣出我的马车呀!我爸要知道了还不摇头晃脑地要我谢谢他(想都甭想了您)。
说到此,您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正是,我要在这儿演讲赤壁之战!我虽然熟读《三国演义》,但觉得说起故事来,京剧“群借华”更适合。许多对话是现成的,只需把唱腔白话讲出来就是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赤壁之战的魅力。记得我年不到十岁,第一次读到三国此处时,已是夜里。被监督睡觉之后,偷偷摸摸地蒙在被子中,提心吊胆地听我父母的动静,拿个手电筒看完了那几章。对没听过的人来说,这绝对是好故事!
我正在脑海里复习那些儿时不堪回首,现在却印象生动、意味无穷的“群借华”之种种对话和场景时,忽觉得佑生的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我手。我扭脸,只见他的紫肿脸木然地对着我,但我知道他在担心,一时心中温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说:“别害怕,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任云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这镇上兴风作浪,浑水摸鱼的本领!”他抓得更紧了,竟有点儿发抖。
我忽然想起我若讲书,必然招来众多人的注目,会给他惹出麻烦,就说:“佑生,我一会儿将引来很多人的注意,你应该藏起来。我让李郎中把你安置在他那里等我吧。”
他把另一只手也握在我手上,低了头,低声说:“不必。”
我说:“那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会出事的……”
他打断我说:“没事的,我不离开。”停了一下又说,“没人会在逃跑时还听书的。在这里,反而好。我要听你讲书。如果出事,你就千万别露出你认识我。”
我气愤地说:“你真烦人哪!多少次了,又说!忘了我说的关于蚂蚱的话了?”
佑生说道:“不要!会很危险……”
危险?以前的哪次不危险?我说道:“你就别再废话了!佑生,如果我没记错,从一见面,你就老出这种馊主意。知道的说是你看不起我,一有机会就贬低我,不知道的会说我本来就是个背信弃义、不折不扣的叛友之人!你说你这样对吗?是不是在毁我?真不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