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也是个奇女子,那个年代从军,真是叫人钦佩。”
“我对我妈妈的印象并不深,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想到旧事,薛苑语气不自觉带上了迷茫,“关于她的事情,我大都是从邻居的大婶、大妈那里听说的。她们说,我妈妈从小是被当男孩养大的,野得很,跟男生打架都不输阵。不过她非常聪明,后来学校一盘散沙,别的同学都批斗老师去了,只有她一个还在看书、学习,因此,在恢复高考后不久,她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萧正宇凝神听着。
看到他神情高度集中的模样,薛苑隐约知道他想听什么,就继续说:“她上了大学,大学几年成绩不错,专业水平很高,被老师看重,又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她干脆投笔从戎,走上了从军之路。那时候部队已经开始接收女兵了,她算是最早的一批。后来某次她探亲回乡,在老熟人的撮合下,就跟我爸爸结婚了。她跟我爸爸打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撮合起来也不困难……我有时候想,也许他们很早以前就有感情基础了,所以在他们分开的那六七年里,两个人一直单身……听说我妈妈在部队里,人缘一直很不错……嗯,这些都是我的瞎猜了,我爸爸从不说起往事。他们结婚,也许就是因为很简单的原因,因为没人比对方更适合自己。她不介意我爸爸是个没什么钱的普通工人,我爸爸也不介意她常年在部队而无法顾及家庭。仅此而已。”
她停了停,喝了口饮料,接着说下去,“一日从军,一生都军人。我妈妈生了我之后,得到了一个转业复员的机会,可是部队需要她,她义无反顾地回了部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离开的时候,我刚刚一岁。”
女儿还在牙牙学语。”萧正宇顿了顿,说话时字字清晰,甚至带出了咬牙切齿的痕迹,“你妈妈真能狠下心把你放在一边。”
薛苑看到萧正宇难看的表情,似乎比她还要激愤,于是轻松一笑,“不,不一样。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不会怪她。虽然当时有不少人说她在部队待得太久,养出了一副铁石心肠,连丈夫、女儿都不要了,可我却觉得,她做得很对。培养她的是国家、是军队,她保卫的是人民——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军人的肩上都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忠诚与责任。我妈妈从小就性情刚烈,在‘大义’两个字面前,是会选择更加正确的那件事情的。你刚刚说我受我母亲影响,是的,我尊敬她,我崇拜她。我追寻着她,就像这架努力追赶太阳的飞机,生怕自己走得太慢,一个不小心,就来不及了。”
她平静地说完,转头看向窗外。天空湛蓝犹如宝石,既无瑕且天然。云朵就像铺了一层刚刚剪下来的羊毛,被阳光描上金色的边。
萧正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凝视她。
然而那个在脑海里模糊很久的形象忽然清晰起来,就像有人拿着笔在他脑子画出了她曾经描述的那幅画像:水墨山水画前那个穿着军装的女子,修长苗条,美丽大方,但是并不虚弱,她站在那里,始终微笑着。他屏住呼吸,走得近一点儿,终于看到她眉宇间流露出的不屈的坚毅神情,这是他不曾在周围的人身上看到过的精神。
两个人互相凝视对方,维持这样的姿态很久,久得萧正宇邻座那个英国人一双眼睛不住地往两人身上扫过去,最后用英文问:“你们怎么了?”
萧正宇摇头一笑,摆摆手。薛苑听到声音回头,发现萧正宇用某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自己,稍稍一愣,但还是从容地对上迎来的目光。
“你觉得我在说教?不,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当然更简单的理解也有,我想如果有别的选择,她也不会回去。当时部队的的确确缺不了她。她也以为自己这一去跟以前任何一次一样,完成任务后就可以按时回家,可惜她估计错误。她聪明了一辈子,到底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