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开始落山了,不知名的虫叫声遥相呼应,不绝于耳。昆虫忙于交友婚配,既不在乎玉宇琼阁,也顾不上窃听别人的隐私,明远堵在心口的那扇门打开了。他站直停下,手握船篙,望着远方,声音低沉地说:“来英国以前,我有个女朋友,是大学同学。临走时跟她吹了,现在真的很想她。”说完,他低下头。
曹翔同情地望着郁郁寡欢的明远,不知说什么好。
刚才读的《傅雷家书》中说:“青年人最容易给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印象。其实他是眼睛望着前面,饥渴一般地忙着吸收新东西,并不一定是‘忘恩负义’;但懂得这心理的人很少。”明远问曹翔:“如果你那时候在中国有女朋友,临走时你会跟她散吗?”说完又觉得自己的问题荒唐,接着说:“算了算了,你不必回答。”
曹翔扭头转向岸边,琢磨明远的话。许久,船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曹翔也来自北京,曾经是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数学、物理和英语竞赛的三连冠军,名字登报后曾收到女孩子的信。周围也确有几个女孩子追过他。可他第一不想年纪轻轻谈恋爱,第二又怕离得远麻烦,一直躲着那些女孩。但如今明远的问题是,假如已经有了女朋友会不会跟她散,真诚地回答,要仔细想一想当时的情景。过了一会儿,他望着明远答:“说实话,还真没准儿。我那时候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
明远用恳切的目光感谢曹翔诚实的回答,抬眼望着西边的晚霞,霞光似乎能穿透内心,能透光,也能透气,埋在心里的郁闷朝着光亮倾泻。他再也不想一个人憋在心里了。********** 刚上大学的时候,明远凭借高考分数最高、原先在中学又是班长,由辅导员指定担任临时班长。开学第一天,他拿着名单按照学号点名,假公济私地把班上的女生挨个打量了一遍。英语专业女生多,漂亮的还真有几个。点到最后一个叫李媛。明远抬眼瞧着皮肤白皙的女孩,觉得对她的形容,要用英语里的最高级形式。但他没多想,一是有任务在身,二是他的心思不在女孩身上,一心用功读书,刚上大学他就有留学的打算。
第一年结束了,回家前的晚上,同宿舍法语专业五个男生加上他一个英语专业的男生,议论了一晚上外语系女生。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原则,按照长相给外语系女生口头发放“金牌”、“银牌”和“铜牌”。对于李媛该得什么奖牌争议最大。睡在明远下铺的郝志平常跟他一起自修,扯着嗓门喊李媛毫无疑问应该是金牌得主。但李媛获金牌只得了郝志平和方明远的两票。郝志平不甘心地说其他系的人也英雄所见略同,他曾在学生食堂见到一个中文系的小子,给刚刚走进食堂的李媛当众鞠躬,并塞给她一封信。郝志平绘声绘色地讲着,声音亢奋地说:“已经有人先下手了!”
明远一骨碌爬起来,从上铺探下头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学校不准谈恋爱。”
郝志平的口气满不在乎,“谁还管这些。我们系的人没动静,中文系的小子倒先发动攻势。你这相貌堂堂的才子本来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让别人抢到头里可别后悔。”
明远回身躺下,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开始敲鼓。他想起半年前的一件事。那是全班的新年聚餐,全班三十几个人一起包饺子。丰盛的晚餐过后,大家打扑克、下围棋、说笑聊天。唯独李媛和另一个女生去洗碗收拾。那女生是这项活动的主办人,而李媛在班上没有一官半职,聚会时话也不多。明远在围棋桌上过五关斩六将,听到有人上厕所回来说今天水很凉,想起三十多人的锅碗瓢勺一大堆,作为班长该去帮忙。刚出门,就见李媛端着一大盆洗好的碗回来了。她两手冻得通红。明远接过盆问:“还有吗?”李媛说:“没了。你不必去了。”明远端盆时碰到李媛的手,凉得像块冰。明远望了她一眼,她进屋悄悄坐在一边,直到12点过后大家一起迎到新年,也没多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