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面色淡然的她,眼角专注,后背略弯,俯身在书桌上,细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日常用惯的紫薇羊毫,细细地在白色的宣纸上画着什么,跳动的烛光在她身上勾勒裁剪出一个清雅绝伦的素色背影。
笔走游龙,墨色笔锋由浓转淡,天琛墨饱满如新月妇,落纸如漆,浓郁的墨香在风中四散而去,跌入窗外正对着的一大片桂花树中。淡黄的花蕊迎风含笑,馥郁清香的甜腻在鼻端弥漫开来,独占三秋压群芳,竟然也铺张成一种大俗大雅的灿烂。
人闲桂花落,知味斋主人题记,天凌元年九月初三。
秋水提笔在画纸上重重落下题款名号,对着画上的月下丹桂左顾右盼,满目流莹,头也不回地开口:“绿袖,茶。”
“来了,小姐。”身后不见人影,却从碧纱橱外飘过一个婉转如啼的玲珑女声,娇媚如丝,字字春融。
不一会儿,氤氲的热气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从秋水身边冉冉而起,一阵阵袅娜的茶香从珠帘缝里一点一点透出来,刹那间弥漫一室。
秋水也不转头,依旧直着眼盯在画上,顺手捧起托盘中的青花人物茶盅,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绿袖,今日这云山冰片的水又是你自己去打了井水泡的吧。前日写的那幅百寿字,不是托内务府的钱公公带出宫去卖了,得了些许银子吗?,怎么没问他们换些惠州泉水过来,白糟蹋这所剩无几的冰片了……”
只一口,秋水的眉头便已低低蹙了起来,适才的满目生辉,转眼黯淡。她知景御让谨妃领六宫,自不会让自己日子舒心。内务府的奴才只是主子身边的狗,不过懂得看主子脸色狐假虎威罢了。
水宽山远烟霞回,天澹云闲今古同。她心境淡泊,恬然自安,日常的克扣她懒怠去计较。茶可清心,唯独这一条却始终没法戒掉,幸得还有一技傍身,日常写写画画,托了别人的手带出去换些钱,虽被人层层盘剥,到手不过两三成银子,却也聊胜于无,得以贿赂落那帮欲壑难填的奴才,换些日常所需。
“我知宫中时日艰难,并非怪你,你怎么不说……”秋水难得碎嘴,却听背后绿袖并无动静,只当她心中委屈,一念之下,忙收住话,边温言安慰,边转头凝视。
粗粗一望之下,却觉自己身后那人,虽站在烛火微弱的暗影里,只朦胧一个灰暗的剪影,但身形高大、,形容若潇洒,、类似男子,绝非身材娇俏、轻如飞燕的绿袖可比。
她一惊,心“通通”地乱跳了几下,情知来人能避过宫内巡夜守卫,直达自己内室,放倒自己两个近身丫鬟而不惊动旁人,不是身怀绝技便是对这内廷轻车熟路,自己怕也没用。只得强压住恐慌,抬眼瞪目细看,乍看之下,不由一惊,冲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是我。”面容清俊的关楚渝低哑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似是喜似是忧。
只见他身形晃动,缓缓从房间的暗影里走出。朱红的侍卫服饰妥帖地穿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玄色的腰带紧紧束在没有一丝赘肉的腰间,更显得他如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你疯了,楚渝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竟然如此冒失地闯进来。若是东窗事发,连累的何止是威远侯府几百口人命。”秋水见他只顾痴瞧自己,做事几近疯癫,丝毫不计后果,回想适才一吓,不由暗暗心怒,忍着气低低出言斥责。
“当日只道你贪慕荣华,伤心放手而去。临别殷殷,嘱你定要幸福。到如今,时节薄寒人病酒。凤凰台惊鸿一瞥,看你身形,竟是人比黄花瘦。一打听,才知晓你入宫后种种不堪。若不是今日偷偷潜进来,哪里知道皇帝对你,竟然薄情如此,而你堂堂一国之后,却落魄到了要靠偷卖字画才得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