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丹藤绕垂干(1)

将近夜深,御花园中极为安静,隐隐约约有几缕蛙鸣声传来。

我漫不经心地走过柳荫下的小径,却冷不防被萧绩重重一拉,顿时跌入他怀中,“啊”地惊叫出声向他看去。萧绩一身雪白的长衣,月光照射下衣料的淡紫色云纹隐没不见,黑眸深邃,剑眉入鬓、鼻梁直而挺,竟与萧统有三分神似。

他仔细端详我新梳整的发髻,顺手将我的一片衣袖拉起道:“你换了一副模样,我刚才几乎认不出。母后赐给你的这套宫裙虽然是外邦进贡的珍品衣料,却过于厚重华丽,不够轻柔飘逸。明日我再让王府中的绣匠给你裁制几套新衣……”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月鸾公主身上那灿若云霞的粉红绢纱。萧绩似乎很懂得鉴赏打扮女子,那绢纱的优美色泽将月鸾公主的妩媚娇娆之姿衬托得恰到好处,宛若桃花。

他似是无意,轻轻抚弄着我的手腕,说道:“以后安心跟着我,好好侍候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那指尖的轻触竟让我想起与萧统亲密交欢的情形。我心中荡起一阵阵涟漪,不敢再让他碰触,急忙缩回了手。

他唇角轻撇,眼中带着一丝邪魅之色,一手搂紧我的腰,另一手隔衣试探我胸前,说道:“倘若我对你如此,你岂不是更害怕?”

他尚未完全得手,我早已不顾一切、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冲出他的怀抱,向御花园西侧逃逸。我发觉脚步轻快,顿时明白消失的法力得以恢复,高兴不已,很快逃出了御花园。

我猜想萧绩追赶不上我,一定大为生气,但是他还不至于胆大到深更半夜兴师动众在宫中寻找我的地步。

一队巡夜的宫人提着灯笼走来,我隐身闪避在一座假山后。那假山上藤萝密布,几缕长长的带刺丹藤随着晚风飘拂,似乎隐藏着一个小小山洞。洞口处生满了苔藓,还带着一种阴凉潮湿的浑浊之气。

我眼见宫灯的光芒越来越亮,急忙低头钻进山洞,脚下却不小心踩踏到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借着假山外流溢的灯火明灭,我看清了那包袱是一块大红色的锦缎所制,扎得并不紧。好奇解开,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竟是一个面目虽然模糊,但手足俱全,刚刚成人形的小小婴儿!

我大为惊奇,皇宫看似美丽繁华,却是藏污纳垢之地。这小婴儿的父母是谁?为何不能将他生下来,必须在胎儿如此弱小之时扼杀掉他?

待那些宫人去远,我从假山洞穴中跳出,迫不及待地向御书房的方向悄悄奔跑而去。

向西行走了不久,隐隐看见一座殿阁,正殿内依然灯火通明,影影绰绰可见殿门上书“昭文殿”三字。

既然有灯火,萧郎一定还在昭文殿内。

我悄悄地、一步一步轻巧地靠近昭文殿侧的凤尾竹丛。透过开启的轩窗,将殿中情形窥得分明。

宫灯高悬,流泻一室明亮。

桌案上一只洁白的玉瓶内插着数枝晚香玉,优雅恬淡的香气随风充溢殿内。那人身着一袭绣着出水蛟龙的银白色软缎素袍,双眸神情专注,正提笔批阅着一本奏章。

他手边放置的碧玉琉璃盏外壁上凝结着点点滴滴的小水珠,缓缓滑落,将琉璃盏下垫衬的宣纸洇湿了一片。

我按捺着心中激动,静静伫立在窗外,凝视着他的优美侧影,暗自踌躇着该如何见他。

一名小内侍轻手轻脚靠近他身旁,问道:“殿下,夜深了,今晚是回东宫,还是宿在昭文殿?娘娘那边刚才遣人来问候了。”

萧统并未抬头,轻声应道:“不回东宫了,以免惊扰早睡之人。”

小内侍低头应“是”,替他换过一盏冰水,又悄悄退了出去。

他批阅完那一本奏章,起身向窗畔走来,恰好看向我藏身之处。

我隐藏在繁密的凤尾竹叶中暗暗观察他的举止,见他仰望天空明月,轻声吟诵道:“亭亭山上柏,悠悠远行客,行客行路遥,故乡日迢迢。迢迢不可见,长望涕如霰,如霰独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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