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重庆热。有一天小冰块跑来要我陪她到山上凉快一下,我说每年都热不独今年呀。她说这次不同了,电视说今年是五十年一遇的,我很兴奋,因为能不能再经历个五十年一遇一切都还难说。小冰块说,你瞎兴奋个什么劲儿,你没发现知了都不叫了么。她的话让我冷静了点,说,城里本来就没有知了。待在我们租的地方,有时候小冰块会带衣服过来,每天晚上要洗很多次,才能睡觉。有时候就穿我的衬衫,就像在我家里时一样,把自己裹个严实。厕所的门板有一个是松动的,随时可以取下来,还是像我家里时一样。每次她要洗澡前,我都会取下。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道说出来你信不信,这样干的动机一点也不色情。这样干的时候,我想得最多的不是小冰块的身体,而是她在干什么,有没有唱歌,知道我在看她会不会难为情。那条缝看进去只能看到小腿,下滑的泡沫,地上的水花。这些让我兴奋起来。塞尚在大溪地的时候得出过结论,人一辈子难免要冲动几回,所以他在那里为所欲为时常冲动,麻将桌上又有人提出不同观点说,冲动是魔鬼。很显然塞尚死去已久,对我没什么约束力,我就从来没有破门而入过,我的冲动和他不是一回事。我想每个人都有过这个时刻,为一个看似可笑的事瞎激动,有一种一力完成的快感,我干了,小冰块却不知道就等于我没干,至少老袁就是这样的人,小心翼翼伸手进入我课桌的肚子里,掏出我的心脏,但是没了心脏这事我知道。如果我是他就一定专业得多,想知道就复制一份慢慢研究,原封不动皆大欢喜。
小冰块是个写诗的姑娘,让我爱得发狂,每天我都会给她讲故事。据说当时她愿意和我在一起不只因为我把她养得胖胖的,更因为我答应她会一直给她说故事。我会讲听来的有意思的事,有时候一连几天没听到有意思的事,来源枯竭,就得伪装成小说家自己编,有时候也说自己的事,遇见的人。只有这个才是取之不尽的宝藏,过去这二十年得再花二十年讲出来才算完完整整。我说老袁对喜欢的女学生表达方式很奇特,他喜欢摸她们的脖子,无论寒暑,一边摸一边说,我有个女儿就好了。都说女如父,那一定早就考上北大了。我的内心世界很矛盾,实在想不出考北大和做她女儿有什么联系,一会儿庆幸不会被摸一会儿又很悲哀。小冰块习惯性地质疑,说我丑化老师的形象。我也不会争辩。我又告诉她,毛毛以前杀过人,她笑得很开心,这次又编这个了。我总是有办法让她开心和质疑,和所有人一样,说起我编出来的事,她会很开心,确定那是真的,我说真事的时候一切又变成我想出来的了,被淡化与虚构。我从来不试图让人相信,任何事一旦扯下脸皮去证实就与趣味相去甚远了。我还会乘机告诉她我曾经想过做一个小说家,这样就和你般配了,小冰块说简直无法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一定很混乱,我们笑得都很开心。堂妹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房门紧闭,隔音效果很好,她无从得知我们这边发生的一切,我们隐藏得很好,她根本就不知道,有个姑娘跑到这里来和她哥哥夜夜私会。
在出租屋的最后一天,小冰块照例过来陪伴。二十三楼的窗户邻近长江,已经五十天没降雨了,细得不成样子。不过一会儿就有航班从旁边屋顶掠过,像一架剃头推子。我正在发愁今天该组织个什么故事,结果有人替我讲了。小冰块指着外面说,你看。循着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个姑娘还挺漂亮,她说你别看姑娘了看她手里拿的什么。经过提示我看到她手拿着挺亮的一个东西。老实说我很期待发生点儿什么事,局面已经是这样了,夜深人静的一个姑娘站在那里,我想她会跳下去,这样事情的发展就和背景统一了,小冰块可以就这件感慨一晚上。但是她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出去了,那东西银白色很好辨认,摇摇晃晃坚持滑行到很远,落地时一点声响也没有,她看了一会儿就进去了。小冰块问我那是什么?我说,很明显那是锡纸叠的飞机。小冰块很疑惑她那样的举动,我也很疑惑,解释不了。她问那会不会是哪个男孩子写给她的情书呀?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妙了,能给人很多联想,她想表达你还是死心吧,还是准备挣脱束缚一起私奔呢,我不得而知,我并不知道她的一生。我说,这个我都清楚了,你心里又该发毛了,这家伙一定去鬼混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夜不会平静,会发生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