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约一场雪

文/澜涛

晚饭后,去家附近的理发店理发,因为时间已晚的缘故吧,诺大的理发店不见一个顾客,店老板已开始打扫店内卫生。洗头、坐定、围上罩巾,一个小伙子开始将他手中的剪刀在我头上翻飞,我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偶尔,习惯性的睁开眼睛,漫无目的地看向我对面的落地镜面。不知道是第几次睁开眼睛,镜子里映现出的一只猫和一只狗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大猫,狗则是比白猫大一些的斑点狗,猫百无聊赖地端坐在理发店的地中间,斑点狗则兴致盎然地围着猫欢喜地绕着圈子,边绕圈子边摇着尾巴、跳着,那跳让我一下想到小品演员小沈阳的袋鼠跳,我失禁而笑。给我理发的小伙子热情地告诉我,那斑点狗刚刚三个月大,猫是一只流浪猫,不久前来到理发店就不走了,理发店就收留了它。

斑点狗因为担心被猫挠到,始终和猫保持着一定距离绕跳着,猫则一副镇定泰然的样子,只是在斑点狗绕跳到它尾巴方向时,才提防性的回一下头。因为我面前的镜面映照的范围有限,稍倾,理发店的女老板挥动拖布拖地的景象出现在镜面中,猫慢悠悠地走出了镜面,斑点狗却没有走开,而是饶有兴致的对着女老板手中那前后不停拖动的拖布扑跳着,那扑跳仍旧是“小沈阳跳”,滑稽中尽显斑点狗的欢快。当女老板手中的拖布由前后拖时,斑点狗再一次跳起扑向拖布,在它四足落地时,由于刚刚拖过的瓷砖地面过于光滑,斑点狗一下滑倒了,滑倒的姿势,像极了小沈阳摔倒的样子,我不禁为它这一“小沈阳摔”笑出了声……

实际只是极其平常的生活细微一瞬,斑点狗传递的简单、纯净的欢喜却撞痛了我,仿如不久前去一个小村采访时撞到的一样。

那个小村是极其平常的乡村小屯,但小村周围那一望无际的、金黄金黄的稻田让久居都市的我一下就回到了童年。我是在北大荒的一个小村出生、长大的,那里生长着接连天地的麦田、高粱地、玉米地,在庄稼果实香熏中的童年简单、快乐、无忧无虑。我13岁那年,举家迁居都市。在迁离家乡小村不久后的一个冬日,一小学同学写信告诉我,家乡下了很大的一场雪,约我回家乡看雪,我则激情万丈的表示,我迟早是要回小村的,但必须是在我成为作家之后。还是不懂得未来无常、风流云散的少年情怀。但是,是不是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呢,简单开始越来越瘦,复杂开始滋生枝桠?

大约是迁离家乡20年后,一个草木葱翠时节,早已经成为作家的我回到小村,然而,完全没有预想了千万遍的惊喜,也没有预想了万千遍的感怀,小村已经在光阴的流变中风化成一个概念,熟悉又陌生,而我呢?我曾经一直向往能够像余光中先生眼中的李白那样:“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但是,在滚滚红尘中的不断争斗拼杀,我不禁丢失了剑气长虹的豪情,甚至连最初的宽阔、饱满、轻盈也都一并遗失了,覆盖上心灵的是一些晦暗、拘泥、麻木。梦想的遗憾可以因能力深浅不同找到宽慰的借口,但心灵的麻木去哪里寻找拯救自己的出口呢?

我们总是纠缠于欲求和精神向往的挣扎中,而常常,我们败成欲望的俘虏。只是短暂的失魂落魄、茕茕孑立,便重新陷入名利荣辱的争较深潭。甚至,更加有恃无恐,不再在意豪情壮志,计较着毫末得失,不再在意命俦啸侣,谈笑着勾心斗角。不知不觉中,连简单地、质朴地一笑都变成奢侈。

这一刻,一只斑点狗,用它简单得几乎可以用幼稚形容的快乐再次撞击着我,训教着我,我猛然发现,曾经迷失的我,如今,已经近乎把自己丢失了,不要说风骨和高致,我的生命连基本的色彩、味道和生机几乎都荡然无存了,充斥着渣滓、晦暗、丑陋。

这不是我要的,这是我最为不屑和恐慌的啊!

穷形尽相,归宗寻结——诡异波折的风雨不能成为借口,虚欲该是偷剔心魂的根由。

久病需慢医,我要感谢这只不期而遇的斑点狗。走出理发店,我立刻拨通了那个曾经约我看雪的小学同学的电话,和对方约定,要在接下来的第一场雪飘落时,小聚,一起双手掌心朝上伸展开去,让那飘落掌心的雪花化成晶莹,沁润心怀——这,是我给自己下的第一粒药。

我要回到阳光阳光灿灿烂烂的日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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