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文
十月第一场台风到来的时候,安夏正盘腿坐在床头吃从特卖场里买来的火龙果。因为熟过了头,所以味道反而变得寡淡,白色的果肉微微泛黄。
天文台挂起了黑色风球,宿舍里那个一个星期洗一次澡的同房被蓝色的宝马车接回了家,安夏终于可以用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迷你音箱大声地放着野人花园的歌,然后轻轻扭动腰肢。
窗外不远的地方,树林中的阔叶乔木被连根拔起,接着轰然倒下。风呼啸着掠过窗台,把玻璃敲打得嘭嘭直响。
一道眩目的白光划破了苍穹,世界在一瞬间亮如白昼。
Hotmail邮箱里有许多未读邮件。言辞热切的读者来信和编辑们一次一次的催稿。每到台风光临的季节,安夏就什么都不想做,她开着电脑,打开word文档,却觉得手指有千斤重,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写不出来,仿佛大脑深处那个负责写作的部分被人按下了停止键,所有的灵感都不翼而飞。她拼命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给那些编辑惹麻烦,却只能机械地玩着连连看和纸牌游戏,偶尔去尖沙咀看人来人往的喧嚣和热闹。
目不暇接的高档轿车,她只认得奔驰和法拉利的标志;操着不同语言的游人们在星光大道同成龙的手印合影;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海对岸的霓虹灯渐次亮成了一条线,深沉的海水露出暧昧的微笑。
然后她打开关机了好几天的手机,决定对编辑说再延迟一周交稿,却发现许多条未读短信。署名是“卡布”。
记忆的尽头,也是一场台风。
卡布和她坐在同一个大澡盆里,在正好没到腰部的水中漂着。他们的母亲都在镇上工作,居委会的人一边抱怨着哪来这样不负责任的妈妈,一边带着他们往地势高一些的地方撤离。
斑驳的木质家具和玲琅满目的锅碗瓢盆在市面上飘荡,周围都是一家三口,手拉手趟水前行,热闹得如同亲子夏令营。
卡布主动问安夏:“你叫什么名字啊?”
安夏抬头看卡布,他光着膀子,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睡裤,套了一只大大的救生圈。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嘴唇上方鼻涕的痕迹。
“我叫安夏,安宁的安,夏天的夏。”
那个时候,安夏还没有来到这个回归线以南的城市,她住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上,长江从城市的东部缓缓流过,岸边有古旧的堤坝,最上面的一截是最近一次洪水留下的痕迹。夜夜都有船只在江上过夜,渔夫来到岸上的便利店买一些食品,船娘则在做饭时唱起调子很高的山歌。
小镇上种满了花树,每到花开的时间,空气中弥漫着茉莉的香味,这种洁白而具有侵略性的花朵让整个小镇都沐浴在春天的气息中。随之而来的,还有黄梅时节的雨,美好得让人对世界充满了期待。
镇上的人都认识彼此,所以他们也常常聚在一起,摇着芭蕉扇讨论安夏和卡布的家事。他们都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因为由母亲一个人拉扯长大,所以免不了染上了乖张的坏脾气。
而安夏和卡布,是彼此童年里的唯一玩伴。
那个时候的安夏,完全是假小子的模样。母亲从来不在她的面前提起爸爸,每天打三份零工也要供她学习钢琴,只因为学校里的音乐老师看着她指节修长的手说她如果学了钢琴,一定会很有成就。她每次站在门后看母亲在腰间的瘀青上涂气味浓烈的药膏,然后用酒精灯烤着。看着看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于是母亲就会告诉她,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