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望跟在最后面,一路走一路吃话梅。他这个人不协调,嘴巴动的时候,脚就忘了动,脚动的时候,嘴巴就忘了动,所以他总是狠嚼几口,然后狠追几步,像是机器人。广场上有新新人类跳街舞,惊讶地称赞:“噢,卖糕的,这位仁兄的Electric Boogaloo超棒哦。”
后来,他们又看见在前面比翼双飞的许安和木瑶,更是跌破眼镜:“这是什么舞团,亦中亦西,亦古亦今,超有创意。”他们的哄笑声在午夜寂静的街响彻云霄。我听见身后的姚望快步追上我,轻轻地问:“我们是不是很可笑?”
我转头。他又说:“我不是说跳舞,我是说我们,还有她和他。”前面的她和他已经飞得很远了,我们有点追不上。
3.
姚望躺在前一排椅子,我躺在后一排椅子,两个人面对面,透过椅子的间隙说话。他递过来一袋子樱桃,说:“你很怕酸的吧,我帮你买的。”我接过来,他把樱桃装在一只透明的瓶子里,就是盛幸运星的那一种,很漂亮。我舍不得吃。
那天晚上,他们排最后一场戏,许安吐血,木瑶跪在风雨里号啕大哭,的确很感人,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姚望翻了一个身,想要转过去看,不小心撞到前排的椅子,也许是午夜,也许是小礼堂实在空旷,那声音巨大得让人心慌。
许安吐了一口血,站起来,朝我喊:“姜绚,你是不是真有病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轰地站起来:“你才有病,你吐血。”姚望赶紧站起来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许安知道错怪我了,眼神变得温柔,而我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打转。
排演继续,雷声轰鸣,灯光闪烁,惊天动地的爱情正在上演。姚望坐过来我身旁,低头看我,似乎是想了很久,他把手覆在我的手上,轻声说:“不哭。”我本来真的不想哭的,听见他这样说,眼泪再撑不住,我把脸埋在他的手背上哭得稀里哗啦。
那出戏太精彩了,感动了上天。窗外,明明月朗星稀,午夜的时候,却下起了瓢泼大雨,真的非常冷。我把那床印满话梅的毯子挪过去,像是一只蛹里住进了两个人,姚望隔着毯子抱紧我。尽管我们不是蝴蝶,但是毛毛虫也要彼此相爱。戏里面,四九银心最后是在一起的。
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走出小礼堂,阳光懒洋洋的,美丽新世界。我看见木瑶蹦哒着过来牵姚望的臂弯,她说累死了,怕走着走着会睡着。姚望楞了一下,回头看我一看,然后朝前走,两个人背影紧紧地挨着,像是真的睡着了。
许安走过来,说:“对不起。”他的嘴角还有血,看上去有些狰狞。我说:“没关系,我都习惯了。”
4.
演出并没有预期的成功,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们赶末班巴士回学校。许安和木瑶都有些沮丧,坐在前排小声地讨论,她埋怨他血吐得太多了,看上去有点假。我和姚望坐在最后一排,车厢里很黑暗,路灯都被路边茂密的树影遮掩了,偶尔有低垂的树桠沙沙地划过窗玻璃,明明灭灭的光影。
姚望一直从背后环着我的腰,想要把我拉进他的怀抱里。他今天心情特别好,有点幸灾乐祸。不知道是到了哪一站,车上的灯突然亮了,许安和木瑶突然转过头来。我倒在姚望的怀抱里,他的一只手还覆在我的胸前。
也许在黑暗中走了太久,突然的光亮晃得眼晕,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那么的不真实。许安楞了一下,冲过来,车没停稳,他扑通一声栽在地上,又爬起来,想要过来打姚望,被姚望踹了一脚,又摔在地上。姚望抱紧我,咆哮着:“你他妈的蹦什么蹦,你天天抱我女朋友,我不平衡,我也要抱你女朋友。”他抱得我很痛,我努力想要挣脱。
车门打开了,木瑶跑下车,她的哭声低低的,却越远越清晰。姚望松开我,追过去。藉着树影里昏黄的灯光,我看见他们的背影追逐着,拉长了整条街。许安回到原先的座位,把脸埋进手掌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我坐在最后一排,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他旁边的空座位。我又犹豫着过去该对他说什么,求他原谅吗?许久,他抬起头,扭头看向窗外。我也看向窗外。月有阴晴,刚刚还是很好的月色,此刻已经隐没,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刚刚下过雨,又像是就快要下雨。
又一站到了,许安跌跌撞撞地下车,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午夜的巴士缓慢地向前,车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寂寞得很。也许是司机也觉得寂寞,他拧开广播,多巧,是谁在唱《梁祝》,轻轻浅浅响起。那一段林荫路,广玉兰开得低低的,我看见窗外撞落了一地的花瓣,我看见我的脸映照在树影里,眼泪直直地掉下来。天空开始下雨,瓢泼一般,像是要淹没整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