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第一个从睡梦中醒来的同同,打了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喷嚏。这之后,就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喷嚏声在卧室里此起彼伏地回响起来,其间夹杂着用卫生纸擤鼻涕的声音和或沉闷或高亢的咳嗽声,如交响乐般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之久。
大家都意识到一场流感已经袭击了我们这个小小的群居部落,所有成员无一幸免。
阿然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嘶哑着嗓子对我说:“小屠,你找找家里有没有感冒药,先给大家吃点儿压压。各位,咱们今天还是得坚持一下,办公室的戏就剩最后两场了,今天要是不拍完,计划就得往后拖,可是咱们真的拖不起……”
阿然的话像一发手雷一样引爆了大家累积多日的不满,卧室里顿时嘘声一片。四爷首先发难道:“计划、计划,你怎么就知道你的计划?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犯人还有个休息的时候呢,敢情你是铁了心把我们往死里使唤?我告诉你啊,今儿大家伙这场病你得负主要责任,天天累死累活还吃不好喝不好的,连娱乐一下你都横加干涉,严重破坏我们的身心健康,不得病才怪了。”
“那我自己还不是一样病了吗?”阿然无力地辩解道,“咱们大家凑到一起是为什么?不都是为了把电影给拍好嘛!我不是存心要委屈你们,实在是经费有限,咱们必须得赶进度、必须得压缩成本。”
“赶进度你倒是赶啊,可磨蹭的不也是你吗?随便一条戏你都左拍右拍,不是这儿不行就是那儿不行,时间全耽误这上面了,你至于不至于啊?差不多就得了。”
“既然要拍我当然得尽全力拍到最好,要是糊弄的话我不如从开始就不干这个事儿。咱们用的本来就都不是什么专业演员,再不要求严格点儿拍出来还能看吗?最后咱们弄个大烂片儿出来,岂不是更对不起你们大家的劳动?我这不是光为了我自己!”
几个一向比较温顺的孩子们也纷纷开了口:“然姐,有些话我们一直不想说,可现在不得不说了。我们来你这个组里帮忙,就为了积累点儿经验,也不求什么物质上的回报,你要求严格点儿我们也都能理解,可是你至少得让我们吃好点儿吧?要不是同同仗义,自己掏钱给我们改善改善,我们这日子过得简直连猪都不如。”
“就是啊,你不给我们报酬倒没关系,可你总得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受尊重的吧?大家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想让我们干活儿,这简直有点儿不拿我们当人看了。”
“我们以前也跟过别的组,可没遇见过这么刻薄的导演。”
……
阿然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我不是光让你们干,我自己也一样得硬撑着干,要是说我光让你们干活,我自己躺那儿睡大觉,你们今儿抽我一顿我都没二话。我也想歇着,我想让你们都歇着,我更想让你们天天都吃香的喝辣的,问题是预算就在那儿摆着,我天天算计着这点儿钱算计得都想哭,你们说我能怎么办?”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同同小声说道:“可是连屠老师都这么鼻涕邋遢的,这也没法儿演啊。”
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一直没开口的我身上,我知道他们是在等我表态。实际上刚才大家声讨阿然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一直在心里暗暗叫好,而且我自觉比他们更有一千个一万个控诉阿然的理由,何况我这会儿头晕眼花的,一点儿都不想爬到那架该死的摄像机前面去,可是一接触到阿然近乎乞求的目光,我说出的话就全都变成了违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