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到上海

在义井头住了一年多,桂花街房子还未落成,接到幼邻来信说,父亲写信给他,要他此时带珍妮和孙女回国团聚。我得到这个消息,便再也无心去看新屋施工了。那时德邻任北平行辕主任,表弟黄敬修任行辕军法处长,他女儿琼英、儿子杏生要去北平,我们正好同行,由外甥起潜伴送。时幼邻家小尚未起程,只是我急着母子团圆,早一个多星期便来到上海住下。

到上海时,有德邻的故友杨先生的儿子杨春曦夫妇同来迎接。德邻事先已说好,借住他家一幢花园小洋房。此屋位于海格路,那里大多数是有钱人家的别墅,因而环境幽雅,绿树成阴,空气清新。幼邻虽未回到,有琼英姐弟陪伴,亦不寂寞。日中或步行南京路观光,或游国际饭店,或到黄浦江边漫步散心。人逢喜事精神爽,觉得眼前一切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儿媳回来,需要较好的摆设,因此,每天除了去观光十里洋场的上海,还花许多时间去商店买东西,还觉得不齐全。

正当我盘算不定,德邻看我来了。

一天晚上,大约七八点钟,德邻一个人驱车到海格路,正好春曦妻子秀春看见,陪他进来。秀春沏了一杯龙井,递上香烟,笑嘻嘻说:“干爹好久不见大妈妈了,怎不早来呢?来了大家吃饭热闹,我这就去热桂圆给你们吃,二老好好说话吧。”

德邻听我叙说路上事情,看我摆了一屋子东西,得知都是为幼邻他们回来准备的,忙说:“快别操这份心,他们带的东西多着呢,连雪柜都运了回来,还说汽车也运回来呢,不信上海连福特车都没有。”

还谈了一下德洁,德邻说:“德洁也越来越不像话了嘛,她自己来回桂林,跑来跑去的我都不管。办学校是好事,可是我要到哪里,她倒要管七管八,真岂有此理。”

我一向秉承闺教,无违夫子,在丈夫面前,我不违拗半句,对丈夫的事情,也从不过问。德洁是新女性,样样讲平等,当然要想管丈夫了。但是管得太宽了,肯定也会有反感。无怪乎后来我们到北平,听春曦说,德洁半夜十一点打电话给他父亲,请他帮忙劝德邻回家,说是德邻生气,一人跑到中南海怀仁堂去了。德洁打电话请他回来,德邻在电话中斥怪了德洁一顿,结果,是春曦父亲去怀仁堂婉言相劝,才气冲冲回到南长街官邸。

五月中旬,幼邻携珍妮和女儿玛茜、莱丝琳才到达上海,我和琼英姐弟同到黄浦码头接船。

幼邻从一九三七年出国至一九四七年回国,我们母子分别了整整十年之久。这十年里我望眼欲穿,没说回国还好,一说归期,我便觉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才盼到今天。

出国时儿子稚气未消,此时站在眼前的却是一位英气勃勃的半美式青年。他一看见我,立即飞奔过来,拥抱着我,频频呼唤妈妈,眼泪盈眶。我一时间觉得十年间尝尽了酸甜苦辣,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碟,不免也泪下衫襟。码头上行人看我们母子相依情景,也觉动情而驻足观望。有知我们母子情况的,均为之啧啧感叹。

还是琼英表侄女过来说:“表伯娘,快看看你的媳妇和孙女吧,她们过来啦。”幼邻才放开我的手,赶忙去把莱丝琳抱起,挽着珍妮和玛茜来到我跟前,对珍妮说:“这就是我亲爱的妈妈,也是你亲爱的妈妈!”珍妮学会几句简单的中国话,遂同我拥抱说:“妈妈,你好!”孙女玛茜约四岁,小鸟般跳过来,我一手抱起,听她叫我奶奶好!啊,多么幸福美好的时刻啊!我如入梦境。我想,要是德邻也在一起,就更为满足了。

珍妮虽说是做过妈妈的人了,仍然如少女一般腼腆,婀娜多姿,既温柔又彬彬有礼。儿子成家立业,媳妇温柔可爱,孙女天真活泼,我觉得幸福注满了心田。

全家团圆,当晚厨师六五做了一桌好菜,给幼邻和珍妮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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