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是一个月之后才知道陈剑车祸的消息。
那晚跟陈剑决绝后,第二日她就主动请辞了。心情郁闷,她选择去西藏洗涤精神。
在那蓝得耀目的天宇下,在巍峨的雪峰前,她同虔诚的藏人一样匍匐、五体投地、膜拜。灵魂有所寄托,心也好像不那么虚空。
偶然一次,在藏民的篝火晚会上,她邂逅一个美院的男孩子谭亭,也是独自出门,两人相谈甚欢,便结伴去稻城。
沿途,不知是不是高原反应还是吃坏肚子,她腹泻,跟得了痢疾似的。谭亭将她背到附近的卫生所,吃些药,在破旧的小旅馆休养。
病迟迟不好,她过意不去。嘱谭亭自己玩。
谭亭不乐意。每日,从山下采回一把红草,插到她床前的可乐瓶里。
夕晖进来的时候,他背了她去外面看落日。
谭亭生得魁伟。背她的时候,说:“你轻得跟个兔子似的。”
语声起先并不肯让他背,但见他坦荡无拘,磊落光明,也就没有男女大妨了。
她坐到草丛上,静静看他画画。
他偶尔瞥她一眼,与她目光相撞,便会露出孩子气的笑。有点局促,有点憨,但是很欢喜。他就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孩子。比她还小几岁。
有次,她手机响,是冯至鸣,在电话里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像野兽一样叫:“什么,你说大声点,听不清,啊算了。便挂。”
他停住笔,看她,说:“你男朋友吗?”
她说:“不是。”
他忽然笑了笑。
她说:“你笑什么。”
他说:“姐姐,以后我们分开了,你是否记得,曾经在这里与谭亭这样一个人呆过的一段纯净的日子。
“我会的。”语声点点头。
他又很高兴。
说:“我给你画幅像。”
她说:“不要,我最没耐心,不喜欢做模特。”
他说:“不用。你随便动好了。”
她便抬头看收缩得像蛋黄一样的日头,以及飘渺的山岚。
冯至鸣找她什么事呢。她想。又想那日,他粗暴地对她,而自己居然同样有反应。脸上熏出红晕。
在谭亭的笔下,那红晕是如此娇软鲜嫩,那一刻,她的心里留存着他——冯至鸣。
病完全好后,谭亭的假期已过,两人下山,坐车到昆明。
就是那天,吃饭时,语声收到秦心的电话。
“语声啊,在哪儿?陈剑好些没?”
“陈剑怎么啦?”她心里咯噔一下。
“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我在昆明呢?”
“车祸啊,陈剑出车祸。”
她忽然愣住,良久匆匆道:“他现在怎么样啊。有事没啊。”
“我就问你啊。听说挺严重的。整个人都飞出去了。”
她忽然手脚冰凉,手机都握不住了。
“姐姐,姐姐……”谭亭摇她。她才恍过神,勉强笑着说:“我要走了。我要去订机票。”
“出事了。”
她点点头。
“好。我给你订。”吃好饭,两人去买机票。
谭亭回杭州,她回北京。
拿了票,语声匆匆收拾行李。
谭亭进屋,拿了画,说:“送给你。”
很漂亮的画。深暗的天际,橙色的日头,淡淡的雪山,她坐草地,怀一席微渺的心事,似乎甜蜜,似乎怅然。
“谢谢。我很喜欢。”语声接过。
谭亭神色黯然,说:“姐姐,你会想我吗?”
“会。”语声回。
谭亭咧嘴笑,由衷的孩子气的笑,说:“我放寒假,去北京找你。”
“好。我等着。”
交换联系方式,两人告辞。
半夜到了北京。她非常疲乏,却睡不着觉。
想那晚,他说:“我爱你,我很难过,我告诉自己语声要觉得委屈,想走,不要拦她,可是想到你在别人怀里,我就难以忍受。我舍不得你,一点都舍不得……”
而她说:“你是一颗蛀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拔掉它。”
把他的心伤了。他就那样神智不清地开车。就那样,她害了他。
她的心哆嗦起来,内疚遍布全身。
好容易,等到晨光熹微,她要给他打电话。但是又愣住了,他会不会接,要是情况残酷怎么办,他要有什么不好,这辈子她就不想自己好了。
又煎熬了一阵,毅然拨电话过去,如果是方圆接,她就自称是他表妹,打探一下情况。
听对面的熟悉的彩铃,她的心又乱起来。
通了,是他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有点低沉。
她忽然说不出话。
可是他忽然意识到了,虽然他不知道她新的手机号。
“语声,语声是你吗?”
她咬住唇,不出声,可是鼻子有点塞了。
“语声,是你,我知道。你在哭?别哭啊,我没事了,一点事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