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母亲出院。语声也回京了。
陈剑去机场接的。她没告诉他,但大概是自己多嘴的父亲透露的。
这半个多月,冯至鸣的电话廖廖,每次来,问候几句,她总能感觉到他某种心不在焉,想那晚那句话多半是即兴表达了,也没怎样,总客气回,多谢。很好。陈剑的电话仍是一如既往的多。多而关切。从母亲到父亲到她絮絮问了个遍。因知其关切,她也耐心回答。只是心里有时会莫名的疏空,也说不上为什么。
陈剑将她送至家,差不多黄昏。
她将窗户打开,发现园子里的蜀葵已过了花期,残落的花瓣粘上了泥土和黄渍,只能令人想象女人年老色衰的下场。
陈剑给她倒了水。问她想吃什么,要给她做。
她止住了。说:“我有点累,想休息,你回吧。又补充,我知道你其实很忙。”
陈剑说:“对你总抽得出时间。”也不理她,给她熬了一点清淡的粥。像陈剑这种会为女人做饭的男人现在大概绝迹了吧。她想。
洗过澡,换过衣服,她开始洗衣服。
厨房传来阵阵小米清香,房间里朦胧的背景音乐四处游走,一缕橙色霞光穿堂入室,熏出几分怀旧的记忆。如果不是理智存在,谁不贪恋这样温暖的家居场景。
曾经自己,也是这样设计的。只是……
她弯着腰,不停地揉搓衣服,只愿心不要再柔软得泛滥。因为她打算离开他。先要把房子换了,然后换手机,工作必要时也要辞。
她一直不努力,一直不会走出去。人是习惯性动物,某天她会发现自己习惯这种混乱不道德的局面。
那么今天就对他好一点。
她洗好衣服出去。他在厨房问她现在还吃不吃辣。他是湖南人,很能吃,但是为照顾她,他们共同的饭餐时间,一般不做辣菜。但是她后来学了。学着吃辣,现在居然无辣不欢。
她后来说:“不吃辣是人生一大损失。”
他就笑,往往拥住她,说:“好老婆。”
他体谅她,她为他改变,没有比这更好的相处之道。
她说:“吃。”晒好衣服。踱到厨房,发现他在切洋葱,切得泪眼迷离。
她笑,说:“好像我怎么欺负你了,像个苦命的娃娃。”
他说:“你不欺负我吗?”
她伸手给他抹泪。抹的时候,有点恍惚。以前,总是她切洋葱,他给她抹泪,顺便吻她一下,她会举着刀叫:“不要骚扰我。”他说:“哪敢,怕你杀了我。”
如果这回,是她举刀切菜,她还真想杀了他。
感情久久放不开,真的只是过去太美好了。人那么虚弱。
他大约也记起从前,不满足,在旁边说:“亲我一下。”
她真亲了他一下,而后自后抱住他。将头靠着他的背。这个人的气息、怀抱、肩膀此后将与她绝缘。
他显然意外了,怔怔地唤:“语声,语声……”
她说:“如果是真的多么好,如果你是我的……”
他洗了下手,转过身,抱住她,说:“是我不好,我不好,我保证以后加倍对你好。
她虚弱地笑,像只可怜的小老鼠,然后坚定地摇头。
他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说:“你有事吗?肯定有,别瞒我。我甘愿受一切惩罚,但是请你不要离开我。”
他紧紧拥她。她享受他的怀抱。只是心一点点岑寂。
晚餐还不错,他拌的凉菜很好吃。她夸他手艺好。他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哪怕做了成功的企业家。”
她说:“你会成功的。”
他说:“是的,我会的。”
她嘴角有无奈的笑,说:“以前你告诉我贫穷是种耻辱,你是要脱掉你的印记。”
他说:“不错,贫穷是种耻辱,没有人会看得起你。公交车上遭白眼的,豪华饭店前被驱赶的,不都是没钱没身份的人么。贫穷的人就像第三种人,失去一切温暖记忆和平等权利。但是我不是为了摆脱这样的身份,我不会忘掉我的根,我就是一个穷苦农民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改变一切。财富是有力量的。”
他的豪气又生了。
她点点头,由衷道:“那么,祝你成功。无论如何。”又说,“不要伤害别人,好好待你的妻子。如果这样,你是我心里完美的陈剑。我爱过这样的人,我高兴。哪怕……”
嘴唇哆嗦,一低头,眼泪滚出来了,啪地掉到碗里,溅起一朵粥花。
他站起来,拉她出来。吻她,说:“别这样。是我对不起你。我这儿很痛。我真的都想放弃了。你要知道我也一样的煎熬。”
他密密地吻,吻得痛切。她木然受着,又止不住地落泪。
风从窗子吹进来,搅动着屋里沉闷的气流。
他伸手探入她的衣服后背,说:“可以吗?我此刻很想要你。”
她颓然:“不要了。”想了想,说,“我不再是你心里那个纯洁的女孩。
是的,颠覆掉吧,这样他忘记她也快一些。
他顿一顿,说:“你永远是。”
她说:“让你失望了,我不是。我跟人上过床。”猝然推开他。
他愣在那里,眼睛有一瞬迷失。又忽然激烈地说:“是冯至鸣吗?他强迫你。这个畜生。”
她看着他,平静地说:“是我主动的。你结婚那晚,想到你跟方圆在一起,我于是就报复了你。很无耻吧,我说我。”
他愣住,长久无法反应。身体却慢慢筛糠一样战栗起来。
他很痛苦。
那么是她的希望。她不是要报复他吗,也想破灭他,但是此刻,她发现自己还是不忍看他那么难过。
她别过头。不语。
他忽然扑上来,她以为他要给她一记耳光。可他却架住她双肩,说:“语声,我那么爱你。”
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跌跌撞撞往外走。她上去把他的公文包以及外衣递给他。开了门,低着头说:“小心点。”
他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去了。
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们的关系已经碎裂了。她靠着门柱,看他下楼的背影想。
接下的日子,陈剑果然没再找她,她马不停蹄地找房子,又换了手机号。
同事帮她搬了家。她请他们吃饭,一一封他们的嘴:“警告你们,谁要透露了我的行踪,我六亲不认。先扣一个月奖金,而后事事找你们麻烦。”
他们都知她要重新生活,也就嘻嘻哈哈地答应,说:“影响主任幸福,杀了我们也不敢。又开玩笑,要为她介绍男友。”
林松道:“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姐弟恋考不考虑,我一哥们,海龟,IT金领,年薪五十万。”
秦心撇嘴说:“得得,五十万也叫高。主任,那个冯大公子似对你有意,抓牢机会啊。”
林松说:“你说冯至鸣,你消息也太落伍了点,你不知史大小姐回国了吗,他要对主任有意,绝对只是玩弄。”
“史大小姐怎样,主任差哪里,你怎么知道人家就喜欢谁?”
“哎,你们女人真笨啊,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冯家和史氏联姻板上钉钉。”
……
两人耍嘴皮。互不服。
“行了行了,你们闭嘴。谢谢各位。我一定尽快找个如意郎君。否则会被你们吵死。”语声说。
冯至鸣的消息,她没往心里去。
这个人,偶尔会想起,就像横空飘来一丝浮云,扯下一点游丝,有那么一点纠结与缠绕,但过了也就过了,因为毕竟没真正牵扯。所以搬家换手机的时候她也没想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