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险(15)

春和书房的烛光还亮着。我不知道他是在借忙碌逃避自己,或者是在书房里痴痴地面对那幅画。轻轻叩响书房的门,半天无人回应,我缓缓推门走了进去,但见春和伏案而睡,熟睡的脸,却带着满身的酒气,自那日他回来后就一直是这样。白天,尚精明能干的六爷,晚上,却躲在书房对着画像借酒浇愁。我从门后取来大氅,轻轻替他披上,在他身旁的太师椅上坐定,静静凝望着画像。画里十岁的雅儿天真无邪,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依恋和期待。

沈卓雅,我心里永远的刺。即便她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她依然牢牢占据我丈夫的心。那在我眼里用整个世界可以交换的珍贵的财富。

七年前,当我嫁给春和成为全京城最风光的新嫁娘时,我以为我拥有我梦想的幸福。我想,终此一生我都无法忘记他用秤杆挑去我的红盖头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明朗而又清澈。

八旗子女的婚配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可是年少的姑娘又有谁不期盼共度一生的人可以是心中的良人。

温柔持重、前程似锦。我几乎看不到任何我不幸福的理由。

幸福吗?

但是偏偏在旁人眼里的幸福终究只会变作自己心头的苦涩。他待我温柔亲切,却始终相敬如宾。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我一天比一天明白他对我仅仅是责任。

责任,那么刺痛人的两个字。

我喜欢看到他温和的笑容,仿佛能抚平世间的忧伤;我喜欢看他灯下专心致志地读书,遗世独立般的高贵;我喜欢他若有所思时迷离的眼神,即便我清清楚楚地知晓他心心念念的是旁人。

七年的时光流水般的过去,那些平淡温暖的日子汇集的点滴情感早已深深扎根,想忘也忘不了。

所以当两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沈卓雅,一眼便认出了她。那时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在乎春和—我的丈夫。我连一个稚龄的幼女都会铭记在心,只因春和将她的画挂在书房,挂在属于他自己独有的世界里。

十四岁的少女褪去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明朗天真。

不知是否称得上孽缘。

当她拾起我的锦帕将它物归原主,被星愿以不友善的目光打量后倔犟地转身离去。我一时竟无法回神,急急地让他们叫住她。

我下意识地认定,她于我于春和都不会是匆匆离去的过客。我想了解她,没有缘由,只为内心涌起的不能抑制的恐惧。

她是个勇敢的女孩。

我们在茶楼坐定时,我特意不紧不慢地喝茶掩盖狂乱的心跳,故作镇定地打量她亦被她打量。

她不是顶美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我见过许多,但她却是与众不同的。她有一双清澈的眸子,不被世俗沾染的明朗与真诚。我能轻易地看透她心里的想法,如同此刻她眼里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些微的自惭。

那样纯真的气息让人无从抗拒。

我从她的衣饰判断她并非大富大贵,因而示意星愿给她银子以表谢意。不料她看也不看一眼便推给我,紧抿的嘴唇有种清高的骄傲。

她虽衣着朴素,笑容单纯,却隐隐约约地显露我不能忽略的高贵气质。我有心留她结交,却不由自主地想在她的面前流露高出一等的身份。

后来我才明白,恐怕这便是女人特有的直觉,早已有看不见的纠结在我跟她之间,注定我跟春和的一生都横亘着她。

她起初不喜我的态度,坚持要离开。我留不住她,竟然微微觉得遗憾。未曾想她又折回身,真挚地告诉我她的名字。

沈卓雅。

我目送她背影离去,心中千头万绪。

再见她时我们自然而然地交谈。我有意无意地提及跟春和当年的婚事,她微微怔忡,竟然湿了眼眶。

我只怕她已认出我的身份,急切地询问,确定她只是感怀才松了口气。她告诉我她的婚事要自己做主,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很明亮。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