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1)

妙应寺是为纪念闽莆囊山慈寿寺伏虎妙应祖师的圣德而建,原名“大圣寿万安寺”,直到老高带我到了那儿,我才恍然,原来这里就是我曾和如风避雨的地方,同样也就是在这里,我和六哥哥得以重逢。

一手打着灯笼,一手轻轻地拍响寺门,我耐心地向开门的小沙弥描述了如风的长相。“请问小师父,是否有这样一个人借宿在贵寺?”

他仔细想了想:“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我着急地追问。

他斩钉截铁道:“确实没有。”说完他就掩上了寺门。

吃了闭门羹,我郁闷地问道:“高伯伯,你就是在这里看到如风哥哥的?”如风他没事躲寺庙里干啥,难道真想做和尚不成?

“小姐,我不会认错的,真的就是他。当时我还和他撞了个满怀,他看见我转身就走。”老高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我点头道:“那我们就在这等他,我就不信他不出这寺门。”

夜色渐浓,月儿从东方冉冉升起,如银似霜。我们已经在寺门口等候了近一个时辰。老高焦躁不安,低垂着脑袋从墙的这头踱到那头。“小姐,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明儿一早再来找公子你看可好?”

举头看看朦胧的月色,我应道:“也好。”

本已抬脚打算离开,却借着微弱的月光在楹柱上发现了一对联,字体极为熟悉,若是我没有猜错,定是出自纪昀之手。

日落香残,扫去凡心一点;

炉寒火尽,须把意马牢拴。

粗略看来,对联之意不仅合乎佛家清苦的生活规律,更有一种恬淡处世的意境,再细细品来,我不禁失声大笑,前仰后合,几乎跌坐到地上。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老高见我如痴如狂,急忙回身搀扶住我。

我仍是“咯咯”地笑个不停,指着那副对联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手还是捂在肚子上。

老高举着灯笼迅速扫了一眼,纳闷道:“不就一副寻常的对联吗?有什么值得小姐你笑成这样?”

我脸上笑意不减,拉着老高靠近柱子:“高伯伯你看,这‘日落香残’的‘香’字去了‘日’字就剩下了‘禾’,再‘扫去凡心一点’便成了‘几’字,‘禾’加‘几’不就是个‘秃’字吗?”解说到一半,我揉了揉发胀的肚子,嘴角微咧,又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老高似有所悟,对着下联潜心琢磨,不愧是在爹身边熏陶多年,没过多久,他猛地拍了下大腿,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直抹着眼睛:“真是高人,和尚们被骂了尚不自知。”

“炉寒火尽”是个“户”字,“须把意马牢拴”就是在“户”边上加上个“马”,这样就成了个“驴”字,上下联一结合,就是“秃驴”二字,念及此,我才强自压住的笑声又迸发出来,直笑得面部抽筋,嘴角发软。

“小姐,可是那位纪公子所题?”老高若有所思地问道。

“就是他,你也看出来了。”我抿嘴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老高挠了挠头皮:“此联巧妙无双,非比寻常,纪公子才华横溢,前途无量。”他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瞥我几眼。我浅笑着移开了视线,老高深谙爹的心思,他这是在为爹做说客呢。

夜色混沌,月亮似乎沉了下去,只留下点点星光为我们指路照明。

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老翁突然从暗处跌跌撞撞地闯了出来,险些撞在我身上,老高忙把我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老人。只见他披散的白发在寒风中飘动,手中抱着酒坛,还掉了一只鞋,嘴里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是个醉汉,不用理他。”

我从白发老翁的身边绕过,他忽然高举双手放声大叫:“我高中了,我高中了!”竟形同疯癫。

老高摇头轻叹:“又是一个被逼疯的举子,真可怜。”

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而“科举”是横在他们面前的一条鸿沟,越过了这道鸿沟,则顷刻风光无限,终生荣华富贵。可众人皆抢独木桥,又有多少人能够一步登天呢?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怕是穷尽了一生的心血,可到头来,中了举,人却喜极而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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