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同学们都喝了不少酒。
锦明也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几乎是成柱地从天上倾盆而下。城市像是飘浮在雨水里的一条大船。锦明被迫在川夏家多停留了一个半小时。当他提着裤管撑着雨伞,顺便在已经打烊的便利店苦口婆心地央求人家卖给他三块钱的小蛋糕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四点半。因为是阴天,天空的黑云一层压着一层,低得几乎要从天上掉下来。
“锦卓!”还没有推开家门,他就叫了起来。
却没有声息。
“锦卓!哥哥回来啦,是不是饿肚子啦?”
依旧没有声息。
心跳骤然加速,整个人像是掉进了一口孤井,无助感迅速蔓延全身。撇下雨伞,跑进锦卓的房间。锦明所看见的是:不知怎么搞的,锦卓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床上,翕动着惨白的嘴唇,浑身瑟瑟抖动,牙齿不时咬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锦卓,你怎么了?”
“哥哥,我好像……是发烧了。”
手探过去,抚上额头,灼热得几乎要将锦明冰冷的手掌融化掉。
“锦卓,你怎么搞的?”
锦卓苍白的脸上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哥哥,要下雨了,我去帮你收衣服。”
锦明回身,注意到墙角整齐地叠放好的一摞衣服。
“锦卓,哥哥带你去看医生。”
“哥哥,你给我带的蛋糕呢,我饿,我想吃一口……”
几乎是慌张的,就让揪心的眼泪掉下来。锦明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自己是锦卓的依赖,在她的面前一定要坚强。转身,把那块廉价的小蛋糕的包装袋解开来,用小勺挖起一块递到锦卓的嘴边。
“好吃吗?”
八
锦卓死在那年夏末秋初。
医生说是脑囊肿破裂。之所以会产生这个囊肿,是由于发烧引起的。医生把锦卓的尸体往停尸房推去的时候,锦明像节木头一样“扑通”一声躺在走廊上阻止了去路。医生把他扯起来,他又冲过去,死死地抱住锦卓。
还是父亲强行把他抱住,医生们才匆匆离去。
然后那条寂静而幽长的走廊中立刻就灌满了锦明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的嗓子哭到支离破碎,在锦卓死去的一个月内,甚至说不出一句话。父亲颓然地坐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低低哭泣着。夕阳的光线穿越沾满了灰尘和污垢的玻璃投射到漠然的走廊上,把父亲的身影衬托成一种孤独而伤感的所在。
走廊的尽头,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锦明……”
视线在接触到从走廊尽头走来的那个人开始变得锐利而恶毒起来。身体像是被注入了能量。他跑起来,甚至可以称之为虎虎生风。显然,突然冲过来并且像豹子一样向自己袭击是川夏所不能预料的。
一巴掌抽了过来。
“啪”的一声,五根手指的印痕清晰地留在脸上。
“锦明……”
“啊啊啊——”愤怒和仇恨贯穿了锦明的胸膛,他跳起来,扯着川夏的领子,把他的头撞向坚硬而潮湿的墙壁,一边撞一边叫喊着,“你还我的锦卓,你还我的锦卓……”一直到声音渐渐低下去,也一直到川夏的额头上流满了鲜红的血液。
“陈锦明……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川夏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锦明说过话,即使理智尽失,他还是扭过头去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摇晃着身体向外走去的川夏,而他走之后,夜晚彻底降临。
天光尽失。
黑暗笼罩了一切。
那个冗长的夏天也一转身消失了踪影。
冷秋就这样降临了。
父亲随后得了脑血栓。近乎半身不遂。锦明被父亲一纸信函送往了北方的姑妈家。这便是锦明的故事了。窗外下着雨。锦明和衣躺在床上,再一次想起了周西西,她穿着白裙子,低着头站在天台上哭泣的样子,真的,真的是有一点像锦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