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的一千条理由 1(2)

潭海洋也压着嗓子说:“喷队要急。”

果然,在忍了半节课之后,当从这位现代赵括嘴里第三次蹦出“无谓的战斗减员”时,乔队愤怒地拍案而起,粗着嗓门喊:“什么叫‘无谓’的战斗减员,那些牺牲的战友,前线埋骨的烈士,他们都是无谓的?”

钱教员大概没想到在教室里会被人当堂质疑,对方还是队长,虽然军衔和自己平级,但人家是在战场上滚过的,和他这种坐办公室吹空调的研究员有着天壤之别,自古以来军队就是论军功说话的地方。钱教员气势有些弱,解释说:“牺牲的战士当然是战斗英雄,我只是说很大一部分减员是由于不当的战术指导思想造成……”

乔队的眼睛像冒着熊熊烈火,他看着钱教员说:“你一个没上过战场,就读了几本兵书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有谓’还是‘无谓’?战场上死去的那些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数字?还是符号?”

钱教员尴尬地站在讲台上,说:“乔队长,这个问题咱们课下再单独讨论吧。”

“单独讨论?在座的都是军校的学员,未来都是部队各级的指战人员,他们为什么不能听一听?以为现在是和平年代,就能忘记这个和平是怎么换来的?”乔队看着学员们说,“以为坐在教室里,就可以轻描淡写地把成千上万的伤亡归为‘无谓’的战斗减员!”

大家伙看着乔队,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看过最漂亮的烟花表演在哪儿?国庆放花?去问问那些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他们看到最壮观的烟火是在哪儿?在阵地上,各种口径的火炮向你轰过来,遍地是桔红色,火树银花,你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被炸得四分五裂,几分钟之前他们还活生生地跟你说话。

“要冲锋了,你面前是雷场,林深草密的,导爆索都开辟不过去,冲锋号响起来了怎么办?是你身边的战友,两个班的战士,二十个勇士扑进雷区,在爆炸里翻倒,站起来再翻倒,胳膊腿炸没了就滚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们拿命和鲜血开出通道,这是‘无谓’的牺牲?

“你们学过埋设立体雷场,看着那些爆的开花好玩,你们想过真实情况里人踩上去是什么后果吗?泥土里,草丛里,岩石下,树枝上,无处不在,无处不炸,一个排的人就炸碎了。

“射击课上都听过打没了子弹,撞针空击的声音吧,如果你在战场上听到那个声音呢?你要死了!下一秒会有一把,两把,更多的枪把你打成筛子。你跟敌人拼刺刀,你以为你刺死了他,他拉响一颗手榴弹跟你同归于尽。这颗光荣弹我们每个人都有。”

乔队长指着投影上一张小照片,那张看过越战资料的人都曾看到过的照片,硝烟炮火的背景,在高地上,一个匍匐在地的战士艰难撑起上半身,看不清他的面目,他手里是一面飘扬的军旗。

“他第一个把军旗插在老山阵地上,自己就牺牲在旗杆下。他是我的排副,在冲锋前,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烟不要?’”

乔队的声音带着哽咽,没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了教室,不知道这个时刻在他脑海中盘旋的,是不是炮轰的场面,还有战友破碎的身躯。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无法想象,而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永远无法摆脱那个噩梦。

那之后的负重五公里跑,分量一度提到了五十斤,乔队说这五十斤是有缘由的,从对越作战中得来的经验,在那种条件下,每个士兵的平均负重为五十斤,比如一个步兵班长,他必须携带五六式冲锋枪、子弹一百五十发、手榴弹四枚、防毒面具、砍刀、小镐、雨衣、水壶、挂包、压缩干粮还有米袋。而一名重机枪手的负重只会比这个更多。

乔大喷说:“当时就是这个负重,我们机动了几十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有人趴在地上吐血。平时训得多了你们就给我抱怨累得吐血,谁给我吐一个看看?”

跑步的时候,杨猛说:“乔队太激进了,都信息作战时代了,哪有背这么多装备的?”

张昭气喘吁吁地说:“大家都能踩死一堆蚂蚁,能徒手打死老虎的才叫武松,大家不用怀疑,喷队就是武松。”

潭海洋说:“云层上的仙人轻易不发怒,怒起来绝对是毁天灭地。”

张昭说:“谁说仙人不发怒,乔大仙天天发怒,丫天天毁天灭地。”

许四快跑死了,说:“你们……还是……没跑到位,还他妈能……废话呢!”

自从课上被乔大喷吼了一通,钱教员的嚣张劲头就收敛了不少,但是他把这事捅到上面去了。没几天,乔队就收到了学院通报批评。乔队唰唰把文件撕了扔纸篓里,自己还该干吗干吗。他手底下这帮兵不干了,叫唤着:“凭什么通报批评喷队啊?”“丫姓钱的表面儿装得人五人六,净背地里玩阴的!”众人吵吵嚷嚷着要给学院联名上书,正跟走廊里搞大字报签名呢,乔队来看见了,扯吧扯吧撕了。

“胡闹!还搞联名,甭给我玩小资本主义这一套!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服从命令!”乔大喷往自己宿舍走,一边走一边说:“每人……一百个俯卧撑!”说完他大力甩上门。

做完俯卧撑,张昭说:“我以为又得五公里呢。”

潭海洋说:“乔队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吗?”

张昭心想,敢情姓钱的是这路数,以后还不能不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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