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有一条谚语说:自己做的青稞酒,再苦也得喝下去。这些日子里,桑结甲措就是在大口大口地喝着14年来自己酿造的苦酒。
转眼到了第二年正月,康熙皇帝命他回奏的限期已经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给皇帝写了一封密奏信:
“众生不幸,第五世达赖喇嘛于壬戌年示寂,他转生的净体今年已经15岁了。当时因为担心西藏的民众由此而发生动乱,所以没敢发丧。现在应当请新达赖坐床了,时间想放在藏历十月二十五日宗喀巴圆寂的纪念日。恳求大皇帝暂时不要宣布或泄露出去。至于班禅,是因为还没有出过天花,所以才没有敢应召去京。济隆已经畏罪潜逃到康巴地区去了,尚不知藏在何处,我已经没收了他在拉萨的产业,以后当竭力把他捕送到北京去,到时候乞求皇上能保全他作为一个受过佛戒的人的性命……”〔1〕
桑结甲措把密奏写好之后,选派了心腹之人尼玛塘夏仲等,连日赶送京城。
他急等着皇帝的批复。能否得到宽恕,吉凶尚难预料,他的心绪日夜不得安宁。只是有两点可以使他得到些许的宽慰,一点是噶尔丹毕竟还在人世,不无死灰复燃的希望;另一点是那个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必要时就可以立起这根新的支柱。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对今日出现的危机形势是有过预测、有过准备的,不然,可就一筹莫展了。
他虽然不愿意设想自己有下台的可能,更不敢揣测有掉脑袋的一天,但是在等待皇帝批复的时日里他能做些什么呢?不知怎的,他产生了整理自己的著作的念头。说干就干,于是埋头改订起他的手稿来,以此来强行排遣内心的忧虑与惶恐。在已经完成的几部著作中,他比较满意的是《五世达赖灵塔记》和《五世达赖诗笺》;再就是关于历算方面的《白琉璃》,关于医药方面的《蓝琉璃》,关于寺庙方面的《黄琉璃》。如果有时间,他还准备写文史和法典方面的文章以流传后世。不过,他毕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因为生前的显赫比身后的荣耀对他有着更大的吸引力,攫取权力比留下著作更为重要。不然他就不会是一个毁誉不已的第巴,而是一位更有成就的学者了。
尼玛塘夏仲一行带着桑结的密奏,朝东北方向一路奔去。在几个驿站上都听到同样可靠的消息,说皇帝已经统领着数不清的精兵良将正向西南方向进发。他们吓得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心想,是不是真的亲自来讨伐桑结甲措了呢?如果是那样,就怪我们路上走得慢了,信送到得迟了,惹怒了龙颜。于是日夜兼程,不停地换马。他们一个个跑得面黄肌瘦,骨头都像断了似的。三月间,果然在宁夏迎见了皇帝。
康熙到底出来干什么呢?他考虑,当时在中国西部广大地区的蒙古部族共有四大部,即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和硕特和准噶尔,统称厄鲁特或卫拉特。其中最强大又最有野心的就是以噶尔丹为首的准噶尔部。如果不把准噶尔彻底歼灭,即使京城一带不再受到威胁,西部地区也还会燃起战火。于是在二月间开始了第三次御驾亲征。
噶尔丹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后不到一年,虽然又纠集了一些人马,但他毕竟不是皇帝的对手,一经交战便连连败逃,一个月内,所属的部众已剩下不足千人。他想回到他的老根据地伊犁去,但是那里已经被他哥哥僧格的儿子策妄阿喇布坦吞并了;他想退到青海去,但是那里的部属也已经相继叛离了;他派他的儿子塞卜腾巴尔珠尔到哈密去征调军粮,又被回族人抓住献给了皇帝;最后,他想到西藏去投奔桑结甲措,但是西路屯留军已经阻绝了通路;皇帝还亲率着大军紧追不舍。众叛亲离的滋味儿,走投无路的处境,丧家之犬的沮丧,使他的野心完全破灭了,精神最后崩溃了。绝望之中,他终于在闰三月的一天,端起了一碗毒药,自言自语地说:“我受了骗,也骗了佛,骗了人,最终骗了自己。康熙皇帝太厉害了,和他打仗是最大的错误!我后悔极了……”说罢,将毒药一饮而尽。这年噶尔丹5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