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桑由于进货遇到了麻烦,很不舒心,带着一身的疲累和满腔的焦躁回到家中,一屁股坐到垫子上,继续生那个赶马帮的商人的气。听到隔壁响起了六弦琴,更加烦躁起来。“又弹,又弹,穷开心。这个次旦堆古!”她嘟囔着,真想跑过去呵斥他一顿。渐渐地,她听清了那些新鲜的词句,都是她从未听到过的,也决不是那个一辈子没有娶得起老婆的老头儿能够编得出来的。多么感人的歌呀!简直是在哀悼她早已失去的青春,又像在召唤她对于当姑娘时候的回忆。人生是这样短暂,歌却是不凋的松柏……老邻居的弹唱,她本来已经听腻了,今天倒像是第一次听出味道来,还引出了不同往常的思绪……
琴声停了。这时她才发现,仁增汪姆不在家中。再朝货摊巡视,啊?少了一双靴子。是卖掉了吗?我的不安分的小店员哪里去了呢?她大概不会走远……对,一定是到隔壁听唱去了!是啊,这么好的歌,真应当坐守在琴边去听。不过,也不能扔下店铺不管啊!
“仁增汪姆!仁增汪姆!”改桑从小店里探出身子,朝隔壁的小木板房里喊。
“哎!我在这里。”仁增汪姆从现实的梦中惊醒,慌忙答应着跑了过来,亲切地叫着,“姨母,您回来了?您累了吧?”
“是有点累。真像是春天的老牛,卧下就不想起来。”改桑捶着后腰,接着问,“听歌去了?”
“嗯。”仁增汪姆不再作任何解释,静等姨母的责备。
“好歌呀!”改桑没有责备她,虽然她不该擅离职守,更不该去听那种并不适合少女听的东西。这一次改桑格外宽厚,许是觉得不能因为自己再也享受不到青春的欢乐,就嫉恨晚辈去享受欢乐的青春吧?
“刚才卖掉了一双靴子?”“靴子?”仁增汪姆慌忙用眼睛在货摊上数着。
“不是少了一双吗?”
“是……是的……是少了一双……”
“哪里去了?”
“我……”
“我买了。”阿旺嘉措站在小店门口,红着脸说。
改桑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英俊少年,作为老妇,她心中萌动着母爱,作为店主,却不能不对于这样一位“顾客”产生怀疑。
她礼貌地朝阿旺嘉措点头笑了笑,转过脸来问仁增汪姆:“钱呢?”
“钱……”仁增汪姆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噢,对不起,改桑阿妈,”阿旺嘉措补行了礼,往怀里掏着,歉意地说,“钱在这里,刚才……因为听次旦阿爸的弹唱,忘记给了。”说着,把买过松耳石头饰以后的全部剩余恭敬地放在木板上。
“对对,现在给也可以,反正人又没走嘛。”仁增汪姆顺着说。
“人是没走,”有经验的改桑断定这里边一定有什么鬼,故意盘问阿旺嘉措,“那么,靴子呢?”
“……”
“你买的靴子呢?”改桑又追问一句。
“靴子……大概……大概是丢了。”
“丢了?刚才你到什么地方去过吗?”
“刚才……就在次旦阿爸家里。”
“那怎么会丢了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请您不要责怪她吧。”阿旺嘉措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仁增汪姆。
改桑顿时明白了,同时感到了那种被人捉弄了的羞辱,认真生起气来,嗓门儿也变大了,冲着阿旺嘉措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引着我的仁增汪姆说假话?这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小的年纪耍的什么花招儿?看你长得倒还不错,样子不像个坏人;可海螺虽然洁白,肚子里却是弯弯曲曲的。老老实实地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