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回忆(1)

如果人生可以用一张曲线图来表现,大多数人的人生曲线都应该像一条波浪线,可能时起时伏,但是流畅而连绵。子柚每每想起以前家中老保姆的这句话时,脑子里都会浮现出她自己的人生曲线图。

在她十七岁之前,那应该是最优美的一条曲线。那时的她,几乎拥有全世界。

她有好家世,有美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疼爱她的家人,亲密的知心朋友,还有青梅竹马的小男朋友。除此之外,她聪明好学,成绩优异,多才多艺。那时老保姆无比欣慰地说,上天在赐予子柚小姐生命时,一定心情愉快,并且用心良苦。

而在她十七岁这一年,或许上天指派给她的那架制图机器出了故障,所以那条曲线跳针、断裂、变成直线……再断裂,再直线……变成如同即将停止呼吸的心脏病人的心电图。

那一年的开端就是个先兆。正月里的一天,子柚失手打碎最心爱的琉璃瓶,几小时后,她爱如家人的老保姆为她出门去买点心配料,在路上心脏病发作,再也没有醒来。

子柚在悲痛中把这个事件当做一个不幸的巧合,从没想过,这只是个开始。

那一年,她要参加高考,家人对她寄予厚望。学业很紧张,而她有一点点神经衰弱与抑郁,因为在她备考的那几个月里,家里一再出事,外婆过世,外公病重,而她每次回家过周末,家中总是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似要发生什么大事。

几年以后,她在大洋彼岸与同学们一起参与多米诺骨牌挑战,耗费数小时摆好的骨牌,只需轻轻推倒一张牌,便会全数倒塌。她不禁再度想起十七岁这年的夏季。这一年,她也曾不小心碰倒了一张牌,结果弄乱了她尚未规划好的人生。

这些年,关于那年的记忆已经不够完整,就像一张被撕碎的照片,仿佛被风一吹,便零落飘散。但是每张碎片仍可以令她想起一些她一度刻意遗忘的东西。

那年高考结束后,父亲安排她出国散心。她实在不应该为了让家人惊喜而提前回来。如果她不提前偷偷摸摸地回来,她就不会发现父母各自的私情。

即使她发现了什么,她也该尊重父母的隐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反常的歇斯底里,声称再也不原谅他们。如果那样,她就不会得知她的身世之谜。

原来她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女儿,母亲为了给她一个名分而嫁了父亲,父亲为了前途而娶了母亲。她眼中伉俪情深的父母的结合,只不过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甚至瞒过了外公与外婆。

如果不是受到这样的打击,她本不会忘记她的教养,半夜三更从窗户爬出去找她的青梅竹马。她本以为能够从他那里得到安慰,然而她却发现了令她更受打击的事实。当她还矜持地与那男孩保持着纯真的暧昧时,他却早已经与她最好的朋友亲密无间。

如果不是这些事情如此密集地连环发生,令她感到已经被世界彻底遗弃,她本来也没机会遇上江离城,至少不会那么早就遇上。

遇见他时,她以为自己遇见了纯白色的大天使,周身笼罩一层光华,款款向她伸出友善之手。她在垂危中满怀信任,死死地抓住。

当子柚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回忆这一串事件时,她发现,当初令她犹如身陷炼狱的这些事,其实每一件都没有什么大不了,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上三五桩。而且,当时它们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一件套一件,她后来回想的时候,觉得非常具有黑色幽默的喜剧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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