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睡鼠与大混战(4)

令人兴奋的夜晚来临了,当尤利西斯无声地挥动翅膀,飘出橄榄树林,和所有角 一般发出“童客!童客!”的叫声时,我打开笼门,发现它不想出来,只躲在纸盒里,愤怒地对我吱吱叫。我想检查它的卧室,它却像只老虎似地紧抱住我的食指,花了我好大的功夫才把它掰开。我捏住它的后颈,检查纸盒,万分欢喜地发现八只小宝宝,每一只都只有榛果那么大,都和仙客来的花苞一样粉红。为了庆祝爱斯梅拉达大喜,我赏给它成把的蚱蜢、西瓜子、葡萄,还有其他它最爱的点心,屏息以待睡鼠宝宝的成长。

宝宝慢慢成形,睁开眼睛,长出毛。才短短一段时间,比较壮又勇于冒险的小睡鼠便会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爬出纸盒育婴房,在笼子地板上蹒跚步行。爱斯梅拉达非常紧张,会用嘴巴衔起乱走的小孩,发出焦躁的咆哮声,把小孩带回安全的卧室。一两只爱探险还不打紧,等八只宝宝都开始好奇时,它就没办法控制它们了,只好任其游荡。

宝宝跟着它爬出笼子,我这才发现睡鼠跟地鼠一样,有“排排走”的习性:爱斯梅拉达会领头,第一号宝宝会挂在它尾巴上,第二号宝宝再挂在第一号尾巴上,第三号宝宝又挂在第二号尾巴上,依此类推。看着这九只带着小黑面罩的迷你动物首尾相连地绕室打转,仿佛一条会动的毛围领,飞跃床头,或攀登桌脚,简直神奇极了。若在床上或地上洒一把蚱蜢,鼠宝宝们便会兴奋地吱吱乱叫挤过来吃,看起来像极了一群滑稽的土匪。

等到宝宝们都长大为成鼠之后,我不得不把它们放生到橄榄树林里去。提供九只饿鬼似的睡鼠足够的食物,成了一件旷日废时的工作。我把它们放养在橄榄树林边缘的一丛圣栎附近,结果它们成功地繁殖成为一个族群。每当夕阳西下,天空的霞云褪了,变得像片叶子一样绿的时候,我常踱到那儿,观赏戴着面具的小睡鼠如芭蕾舞女般优雅轻盈地在枝条间奔窜,彼此吱喳絮语,在阴影中追逐飞蛾、萤火虫和其他可口的点心。

我另一次骑驴游荡的结果,造成我们家狗满为患。那天我们一行爬上山坡,想捉一些在闪亮石膏岩断崖上的飞龙科蜥蜴。到了傍晚,归途上到处是炭黑色的阴影,万物沉浸在夕阳斜照的柔和金光里。大家又热又累,又饥又渴,因为我们老早就把带在身上的东西吃光喝完了。我们最后经过的那个葡萄园,只结了几挂乌黑的制酒葡萄,那股子冲酸味儿,让狗儿们舌头卷成一圈,眼睛都成斗鸡眼了,也让我觉得分外地饿、分外地渴。

既然身为探险队队长,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提供队员食物。我勒缰思索了一阵子。我们位居三处食物来源的中心:老牧羊人雅尼会给我们奶酪和面包,但有可能他太太还在田里工作,雅尼自己也还没放羊回来;阿加茜独自住在一栋摇摇欲坠的小茅屋里,但她很穷,每次接受她的食物,都会让我感到很愧疚,所以我总是尽量在经过她家时,跟她分享我带的食物;最后是康杜斯妈妈,她守寡八年,和三个仍旧小姑独处的女儿(据我看,也永远都嫁不出去)住在南方山坳里一个杂乱却兴旺的小农场里。

以庄稼人的标准来衡量,她们富有,除了五六亩的橄榄树林之外,还有农田、两头驴、四只绵羊和一头母牛。她们是这个地区所谓的地主,所以我决定让她们享受补给本探险队的荣耀。

三位肥胖、不逗人爱,却好脾气的女儿,刚从田里工作回来,仿佛三只又鲜艳又聒噪的鹦鹉,聚集在水井旁边冲洗她们毛茸茸的棕色肥腿。

康杜斯妈妈像个迷你发条玩具,在咯咯乱叫的鸡群里来回走动,分撒玉米。康杜斯妈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的线条是直的:迷你的身体弯得像把镰刀;双腿经过多年的负重,已呈弓形;手臂与手因为随时在捡拾东西,永远都是弯的;就连上下嘴唇都往没有牙齿的牙龈里弯;宛如蒲公英的种子的雪白眉毛,弯弯地挂在涂了蓝边的眼睛上;眼睛周围的皮肤像小香菇一样细,各自守卫着一圈弯曲的皱纹。

女儿们一看到我,便发出快乐的尖叫声,像三只和善的货车马,围到我身边,紧紧把我抱在巨大的胸脯前猛亲我,散发出等量齐观的热情、汗水和大蒜味儿。康杜斯妈妈像是杵在一群体味特重的巨人哥利亚中的驼背小大卫,把她们打到一旁,尖叫道:“把他给我!给我!我的金童!心肝!宝贝!把他给我!”她把我抱过去,在我脸上盖满会造成瘀青的热吻,因为她的牙龈和陆龟的嘴一样硬。

经过好一阵子,在我被彻底亲过、拍过、掐过,确定我是真的之后,她们终于让我坐下来,解释为什么遗弃了她们那么久。难道我不知道距离上一次我来看她们,已隔了整整一个星期了吗?我的爱怎么可以如此残酷、善变、勉强?即使如此,既然我已经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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