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母亲撒谎,“只是我们听不懂。”
“你们需要一个会讲你们话的人,”这男人又重复一次,“他们是王八蛋……原谅我粗口……连自己的老妈都会骗。等我一分钟,我修理他们。”
他转向那群司机,连珠炮似地轰出一串希腊语,对方节节败退,又气又委屈地被赶回自己的车上。然后他用希腊语对那群人发表最后一段训斥之后,才回头找我们。
“你们想去哪儿吗?!”有点像寻衅。
“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看房子?”拉里问。
“当然可以,哪里都行,随你说。”
“我们想找一栋有浴室的别墅,”母亲很坚决地说,“你知道有这样的房子吗?”
这男人像一头被太阳晒黑的螭吻,就地沉思起来,两道黑眉毛揪成一个大结。
“浴室?你要一间浴室?”
“我们看过的房子都没有。”母亲说。
“喔,我知道一栋有浴室,但恐怕不够大。”
“请你带我们去看好吗?”母亲问。
“我当然会带你们去,上车。”
我们爬进宽敞的车子,那位驾驶员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驾驶座,发出一声巨响,拨弄排档,车身就像箭一般穿越城镇边缘的弯曲小巷,在驮货的驴子、板车、农妇和数不清的狗之间蛇行,警示的喇叭震耳欲聋。驾驶员先生还抓住空当和我们聊天,每次他对我们讲话,就把那颗巨头转过来看我们的反应,然后那辆车就像只酒醉的燕子,在路上左冲右撞。
“你们是英国人?我看也像……英国人每次都说要浴室……我家有浴室……我叫斯皮罗,大家都叫我美国斯皮罗,因为我在美国住过……是啊,在芝加哥住过八年……我就是在那里学会讲这么流利的英语……去那里赚钱……过了八年,我说:‘斯皮罗啊,你也赚够了’所以我回希腊……运回这辆车……全岛最棒的车……没有第二辆……英国观光客统统认识我,他们来这里都找我……他们知道不会受骗……我喜欢英国人……最好的人……我对上帝发誓,我若不是希腊人,就愿意做英国人。”
道奇急驶在覆盖着厚厚一层细沙的白色道路上,在我们身后卷起沸腾的烟云;路旁种着一排多刺的梨树,像一道用绿盘拼成的篱笆,每个盘子都巧妙地利用两旁盘子的边缘保持平衡,盘上撒满鲜红的果子。我们经过葡萄园,修剪过的矮葡萄茎缀满绿叶。我们经过橄榄树林,每棵树干都像一张麻脸,在自己投下的阴影中对我们做出千百种惊讶的表情。我们经过甘蔗园,带着斑马条纹的甘蔗顶着叶子随风招展,好似千百面绿色的旗子。最后我们轰隆隆爬上一个小山丘,斯皮罗把刹车踩到底,车子在一团尘雾中戛然而止。
“到了!”他用粗胖的食指指向前方,“那幢就是你要的有浴室的别墅。”一路上紧闭双眼的母亲,此时小心地睁开眼睛。斯皮罗指的,是一片从闪闪发亮的海边温柔升起的山坡,小丘和周围的山谷因为种满橄榄树,像覆上一层鸭绒,当微风抚过树叶,便闪着鱼鳞般的微光。半山腰躲着一幢草莓色的小别墅,被周围山上一片高瘦的柏树保卫着,仿佛绿叶里裹着一粒珍奇的水果。柏树在风中温柔起伏,仿佛正为了我们的到来,忙着把天空刷得更蓝,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