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访过荷兰星级建筑师库哈斯(Rem Koolhaas)北京的办公室,有一个重要的印象,那宣传北京新 CCTV (中央电视台)建筑的短片要卖的不单单是一个新设计,而是整个新北京,理想中的未来世界心脏(国内版的班雅明作品现正热读热卖,班雅明曾说过巴黎是 19 世纪的世界中心;在刚过去的 20 世纪,大家都知道世界中心在纽约;如今,不少中国人正怀着北京为 21 世纪世界中心的希望)。
设计中的新北京城以现在于京城东部的CBD (中心商业区)为中心主群,内里的街道弄阔了不少,老建筑亦将一一拆除。“拆”字曾是北京街头旧房子外墙上最常见的一个字,手写黑色大字在圈中挥舞。
CCTV 以它中空的架势,像新凯旋门之于巴黎,要变成北京城的新地标。
从库哈斯的 CCTV 大楼到法国建筑师安德鲁备受争议的国家大剧院(巨蛋),由重新投入兴建的高厦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到如柏林议会一样通透附以大玻璃幕的上海火车南站,一座座新建筑在不同的城市布阵,单从景观来说,展示给普通百姓的是一幕幕奇观──不错,要形容今天的中国式新建筑,我只可用“奇观式建筑”这个词。对中国建筑设计师而言,却满是疑问与嫉妒。为甚么要给国外建筑师天价去为他们自己留成绩表?难道中国人就设计不了自己的建筑?当然,实际上,为了减省施工成本,建筑方常把原设计改头换面,这也曾令许多
国外建筑师不满。今天的中国,是一个用钱来买品味识见的年头。盖一座名房,就如买一件名牌披上身。名牌有保证,可炫耀,城市暴发户再不满足于买名车买名衫,而是把心一横买新地标。这个城市造新过程的资本家逻辑,要算是对旧建筑的保留往往以其商业价值来考虑。即是说,对于胡同小民而言,房子的意义跟发展商的可大有不同:发展商会通过不同方法,把认为适合发展及方便抬价的地区或建筑予以适度的维修整理,然而不被看中的,基本的生活条件都改善得很慢。
我不是一个盲目的护旧派,在好些北京胡同的存废讨论中,我甚至支持拆毁。很多人对旧东西都有过分浪漫的联想,而忽略了日复一日切实居住在胡同中老人家的基本卫生与设施要求。在兴废的争议中,如何平衡、如何真正提升城市居住环境的生活与精神质素,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所在。为了兴建一个新地标,数百年来聚居了几代人的某段胡同被拆毁了。有些人上了楼或者会庆幸,有些人却宁愿像过往一样享受那种北京小巷吃西瓜的悠闲。
然而,漂亮而具野心的建筑无疑是城市景观的一大支柱,同时投射了一个新崛起国家的欲望想象。像 CCTV 这样受争议的建筑,关于它的批评,例如其造价的放任, CCTV作为国家单位在花钱上的不受约束,都应该有所反省。正如不少评论正确地指出,CCTV 的重要性,正是反映出中国真正踏入一种资本与权力的紧扣时期,新建筑已凌驾于经济或实用性的考虑,
转而化为一种权力符号的书写,以及政治经济强势的相应比喻。
明星建筑师库哈斯
“这就是中国现在需要的建筑,我给你们带来了。”库哈斯这句被认为是大言不惭的话,恐怕未被太多人读懂。 2008 年,标志性的北京大建筑纷纷落成:国家大剧院 07年 12 月底开幕,鸟巢与水立方赶迎奥运,而环绕正在兴建的北京东部 CBD 之 CCTV总部大楼的新闻,亦是过去 5 年以来中国建筑界的最大争议(另一议题当然是国家大剧院,但以建筑的造价,建筑背后对一整个新北京中心的建立之野心而言, CCTV 的争议无疑更为分化更为激烈),可说专家有专家的争论,路过的市民有各自的意见。就在各种批判声中,设计中的两端主楼已在空中连结起来了。库哈斯建构出来的不单单是一座建筑或地标,而是一整套他惯常去诠释城市生活及其建筑文化的实践。或者说,他早知这构思是惹来争议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他太清楚游戏规则了,当各方评价还只集中在建筑的造价、外形、施工、实用性、成本效益的批判时,他已借这座划时代建筑说了要说的话。的确,中国(或至少北京)现在要的,正正是这座楼,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