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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上海南京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抬头是闪亮璀璨的化妆品广告,被过多灯泡包围着的大头娇美模特儿彷佛向他微笑──而他很快发现,她同时也向着过路的每个人投送秋波。漫无目的,随着人潮,拐到大道尽处外滩转角,百年的饭店正要重新装修。他旁听了几个路人对于旧楼改建的意见,挤出正在拍照留影的人潮中,径自走上外滩大道,只见对岸如太空基地的场景,又或者是在《银翼杀手》电影中早早见过的超巨型大厦外墙电视屏。有时他分不清是讨厌这些,还是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自豪。只差天上的一艘宇宙飞船,这里,近乎未来。
他旁观购物者朝圣般走进好些名店,他抗拒消费主义浪潮的无坚不摧,但依然踏着颇合潮流的外国品牌运动鞋穿越人海。
她走在重新开发的北京三里屯现代化村落,在日本设计师建造的夜店碰杯,忽然想起,但又时而混淆。在冷酷简约的装潢设计空间中,她究竟是在东京、洛杉矶,还是别处?走出街角,一列风吹过,新开张店铺的橱窗展示着最新季的家居摆设,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堂皇的名师设计品。街角的咖啡馆聚满各式人等,在议事,在胡扯,在密谋。街坊老头携幼带少地聚在广场看风景,凑热闹的挤进苹果店中打量的不是水果而是每一台最新型号的计算机产品。商场是属于他们的。而她不仅仅在看热闹,她把周遭的空间据为己有,极力在陌生的环境中寻到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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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21世纪的北京、上海,比喻为20世纪的纽约,又或者19世纪的巴黎,得到的可能是未尽贴切的城市对照,而且某程度上显得急进自大,但那种城市快速变化引发的城市浪游者心态如一:既旁观,又介入。大家共同的疑问在于:这个城市,要变成怎么样了?他好像无力挽留,但又尝试着影响大局──如果影响不了大局,他至少在周遭实时的小环境中寻得安稳。
这就难怪,当说到城市文化之兴起,这三五年来,就连班雅明的漫游者(Flaneur)概念,都以中国速度神速地进入中国城市讨论的脉络。中国城市化引发的思考,以后起直追的高速度,激发着城市理论及城市书写的流行。从班雅明到雅各布斯,中国先进城市还未曾好好适应着现代主义前期的特质,已然更快地进入了盛期现代主义社会的思索。
中国曾经出现的城市书写黄金时代,可能已是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时期──所说的城市书写,反映在对日新月异的新潮流新媒体新空间——那些与现代城市兴起有莫大关系的元素的描述。是畅销报纸营造出来的话题明星,是有关城市街角人情的电影,是生存在租界时期接受外国文化冲击下的见闻。城市书写被最敏感的城市诗人记录下来,他们可能是19世纪的波特莱尔,也可能落实于中国早年的小报写手,抑或20世纪30年代的进步学者与都市作家。波特莱尔写街角上的擦身而过,写浪游城市的游手好闲心境;其后,到上世纪30年代,班雅明将此归纳为一种都市漫游者哲学。这些新城市人,同时是游荡者、密谋者、游手好闲者、诗人、拾荒者、醉汉、人群中的人。他们以商场的空间作为自己的客厅,以咖啡馆的位置作为自己的办公桌。与此同时,中国的都市作家在谈论着茶馆的话题八卦,在记述着电车声、街头众生相;电影导演则拍摄着街头干活的三教九流诸色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