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把头靠近儿子的脸,两条胳膊微微往外扩张,借此来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在儿子的黑发里,意外发现了一根银丝,于是哆嗦着手,伸进黑发里搜索那根耀眼的白发。到了这种专注的地步,武双有可能产生幻觉,就是儿子没有死,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儿子这是累了,正在熟睡呢。再看他那只埋在儿子黑发里的手,已经停止了哆嗦,稳稳捏住了那根白发。
不过他没有立刻薅下这根白发,而是张开嘴,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的这只手往上一提,就把儿子头上的这根白发取到了手里,送到鼻子下嗅着,嗅了好长时间,然后把白发揣进上衣口袋里。这时他周围的人,流泪的也好,惊骇的也好,呆立的也好,总之是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当把最后的告别目光从儿子脸上收回来时,武双在绞痛的心里说,孩子你死了,可是你的右肾,没有死,现在它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活着……
武书记,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赵源直着眼睛说。
武双吸溜了一下鼻子,意识到这里不是医院,而是自己的办公室,就在心里使劲挣扎了一下,笑道,啊我没什么。赵书记,我想中午叫上徐局长,另外再找一些人,大家一起坐坐,一来给你接风,二来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跟大家说点事。
赵源皱着眉头说,武书记,我是怕你身体……
武双摆了一下手说,都过去了,你既然能腾出身子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3
武双这一桌酒席,摆在了上江市里最讲究的能源国际饭店,用的房间是饭店里最豪华的小宴会厅。
在家的局级领导都给请来了,大家一看武双要的这个场面,心里都不免犯嘀咕,武局长武书记,把酒局设在了这里,看来今天他提过来的事大了,不然他是不会要这个派头的。
赴宴的人心里都有数,通常在没有商务外宾,或是够级别的重量级内宾,一般情况下,局一级领导是不会推开小宴会厅这扇门的,有些资历浅的局级领导,甚至一年也进不了一次小宴会厅。虽说是自家的买卖,可也得有个封顶的标准,进一次小宴会厅,就算不动酒水,省着消费,也得拿五位数字来说话。
赵源也没想到武双会把场子摆到这儿。这个小宴会厅,赵源也只进过一次,那时他还是吴孚的秘书,吴孚也是陪商务外宾。
气氛不同寻常,座次自然就得讲规矩了,武双坐定后,其他局领导不用什么人招呼,就都会量体裁衣了,按正规出场顺序,有先有后落座。在这个过程中,武双始终不说一句话,但脸色也不难为人,就那么干干净净地面对大家。
徐正坐到了武双右手边,赵源落座武双左边。以往这个时候,在一般的酒桌上,大家就开始嘻嘻哈哈找乐趣了,为后面的酒热身。可是今天,谁的嘴里都不出声,顶多是你瞅瞅我,我瞧瞧你,拿表情交流一下,样子比上国宴还庄重。
一盏巨大的塔形天然水晶石吊灯,垂挂在厅中央,剔透华丽,光晕柔和。在厅两侧,洁白的墙壁上,取材于江南水乡的园林浮雕图,透出一股淡雅的气息。罩着白色台布的圆桌,很宽大,十余人坐上去,还显松散。
桌上的餐具,大多是银制的,唯有筷子的托架,材质是豆绿色玉石,灯光打上去,折射出细腻的清光,与银器上轻盈的光泽交融后一同涌入用餐者瞳孔深处,使得这里的每一双眼睛,由此都变得生动起来,梦幻般转动着,不管是大眼,还是小眼,在这一刻就都有了容人观赏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