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杂剧总班头关汉卿(4)

 

元代官僚地主中的正人君子有“三不入”的说法,首先就是弟子不可入室,“不得引进倡优,讴歌献技,娱宾狎客”,淫人心术。因此,关汉卿和歌妓们的交往,本身就意味着对正统秩序的一种否定和反抗。他平等地对待这些与自己事业相连的名声不好、地位低微的女子们,从中获得了大量感性知识和形象材料,这为他在写妓女题材戏中替妓女们说话,歌颂她们纯洁的心地和优良的品德,揭穿那些满口里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真实面目,准备了大量素材。

陈毅说过:“关汉卿接近下层人民,熟悉人民语言和民间艺术形式,也深知人民的疾苦和愿望,所以能成为元代杂剧的奠基人,使他在思想上、在艺术上能发出炫耀百代的光芒。” 

妓女是最下层的人民。关汉卿的浪子生活主要是一种戏剧艺术活动。但是作为一位种族歧视下的贱民,作为一位痛苦的思想家,他有时用沉沦和放荡这种消极方式来发泄自己对社会的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至少我们在关汉卿杂剧中所看到的恋爱,包括文人与妓女之恋,都是真挚而纯洁可爱的。

游历是一种考察人生、认识世界的重要方式。关汉卿在《不伏老》中说:“曾玩府游州”。从关汉卿作品中所描写的许多地点和路线看,我们知道他曾到过开封、洛阳等许多地方。大约在年已老、体还健的时候,他来到了江南第一城杭州,写下了著名的《杭州景》:

普天下锦绣乡,寰海内风流地,大元朝新附国,亡宋家旧华夷。水秀山奇,一到处堪游戏,这答儿成富贵:满城中绣幕风簾,一拱地人烟凑集。【梁州第七】 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并无半答儿闲田地。松轩竹径,药圃花蹊,茶园稻陌,竹坞梅溪。一陀儿一句诗题,行一步扇面屏帏。西盐场便似一带琼瑶,吴山色千叠翡翠,兀良望钱塘江万顷玻璃。更有清溪、绿水、画船儿来往闲游戏。浙江亭紧相对,相对着险岭高峰长怪石:堪羡堪题。【尾】 家家掩映渠流水,楼阁峥嵘出翠微,遥望西湖暮山势。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

一首合曲的歌,一幅有声的画,一个真切的梦。这幅杭州西湖的全景透视图,其精确、细微、写实处,很少有其他诗咏能超过它。这为我们认识元代杭州的旅游风光、市政建设和整个经济面貌都提供了可靠依据,这是对元初奥敦周卿所写的“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具体化。

马可·波罗也用散文的语言表述了这个意思:

此城在庄严和秀丽上,的确为世界其他城市之冠;而且它的景致甚多,可以使它的居民想象自己是住在天堂上。

关汉卿在杭州的活动,除了游历大好河山、欣赏无边风月外,还和江南戏剧界的演员、作家以及出版界都进行了广泛接触。他在这里认识了一位一名唤作珠帘秀的名演员,并特别地敬重她。

珠帘秀姓朱,排行第四,人称“朱四姐”,后辈尊称为“朱娘娘”。她是当时挂头牌的杂剧演员,既能演应工花旦,又能反串皇帝角色,都能深得其妙,艺术上造诣很深。她的徒弟赛帘秀,不幸中年双目失明,但在舞台上仍能演戏,而且“出门入户、步线行针,不差毫发,有目者莫之及焉”,比明眼人还强。这也应归功于珠帘秀对她的严格训练。

女优成名人多慕,所以一时文人名士,如胡紫山、冯海粟、庚天锡等都来捧场,和珠帘秀有过一些酬唱往来以及生活纠葛。还有位叫卢挚的进士,和她感情特别好,见了面就舍不得离开:“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

这些名士都是爱珠帘秀的颜色和技艺,只有关汉卿才真正是爱她的艺德和品格。他在一首《赠珠帘秀》中,句句咏的是珠帘秀,但却借物咏人,声声唱的是珠帘秀其人的脾性面貌。

他写她的天然丽姿:

十里扬州风物妍,出落着神仙,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云尽日悬。

写她的姿态:

金钩光错落,绣带舞蹈跹,似雾非烟。

写她的高雅情趣:

愁的是抹回廊暮雨萧萧,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

写她的品格脾气:

妆点就深闺院,不许那等闲人取次展。

写自己对她的仰慕:

凌波殿前,碧玲珑掩映湘妃面——没福怎能够见?

写自己对她的敬重和挚爱:

尔个守户的先生肯相恋,煞是可怜,则要你手掌儿奇擎着耐心儿卷。

一代剧作大师和一代演员风流聚会,一定是相逢恨晚,说不定汉卿又要客串角色,为珠帘秀的演出站台哩。

一石激起千层浪,汉卿的杭州之行在杂剧作家中激起了极大反响,给他们的创作贯注了生气。杭州剧作家沈和甫的杂剧写得好,人们就称之“蛮子汉卿”。关汉卿此时已成了戏剧界一面高扬的旗帜。

大约就在此时,杭州有名的古杭社为汉卿的《单刀会》出了书,称为《古杭新刊的本关大王单刀会》。这是我们所能看到的最早的关汉卿专集的元刊本。

关于汉卿的生平活动,目前我们所能考知的就是这些了。因此,总体来说,他的一生对我们言,还是一个有待破译的神秘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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