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没了的IPO

初次上市项目我们统称为IPO,需要审计客户很多年的审计数字,时间紧任务重,是最辛苦的一类项目。谁要是摊上了IPO,那他真是够惨的。有些人说我是做假账的,我不以为然。这些人太不了解这个行业了,我要是真有做假账的本事,我就去当甲方了。

玩儿命加班了半年之后,我逐渐适应了没有私人时间的生活。我不得不说,这是很可怕的,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我对那段时间的工作经历有自豪的感觉,但这种自豪很变态,是一种不正确的自豪。没人应该像机器一样地干活,虽然这种经历可以让人成长、给人磨炼,在很多方面提升一个人的综合能力,但是,千万不要永远把加班当成一种常态或者一种爱好。人,还是需要享乐的。

那时候,同事和工作是我生活的全部。

工作上的学习主要是看以前同事做的工作底稿,自己琢磨人家为什么在这个数字旁边要打这个标记在那个数字旁边要写这个标志,实在看不懂了就去问高级别的同事。公司里等级非常分明,比我早来一年的人都是我的老师以及上级。那个时候我作为一名小朋友,根本不敢跟经理说话,见到合伙人更是觉得自己被他们强大的小宇宙所震慑。同事都是年轻人,关系很好,项目经理们多数时候很体谅小朋友的感触,也教给我们很多东西。

我的项目经理曾经教导我:“问问题的时候要过脑子,不要直接问怎么做,而是要自己先思考怎么做,再去问别人这么做可不可以。自己思考的过程要有,不能什么都是拿来主义。”因为工作时间紧,所以工作中不允许犯愚蠢的错误,有一次我因为一张凭证没有看清楚,被项目经理骂了整整两个小时。

我进入那个跨省的IPO项目之后,每天要打无数个电话。三十一个省,意味着我通知一件事情要打三十一个电话。我有一张省的列表,一个电话打通就在旁边画一个勾,否则有时候脑子一乱,同一个电话可能打两次。客户也基本被我们折腾颓了,失去了反抗的意识,要什么给什么。我给自己买了一个粉红色的Hello Kitty小电话,有个耳麦,这样我可以不需要把听筒拿起来打电话,双手还能继续工作,可以节省一些时间。

公司里来了一个香港项目经理,大概比我高三级,是个女生。那年月香港人还吃香呢,尤其是海外的IPO上市,经理及合伙人几乎都是香港人。她来了之后就安排我做一些表格的核对工作,把我的位子安排在她旁边。我们小朋友是没有固定座位的,我们的座位叫做“大排档”,就是一张长桌子加无数把椅子,桌子上面没有隔板。那个时候项目经理是有自己座位的,桌子上还有名牌,我可羡慕了。她把我安顿好之后就开始工作,工作了半个小时,我看到她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香水,“扑扑”往自己脸上喷了两下,然后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工作。我当时就惊呆了,香水怎么还有往脸上喷的哇!后来才知道,自己太土了,原来那瓶水名字叫“依云”。

我曾经问过项目经理:“你说,咱们这个IPO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项目经理回答:“五月二十五号。”我根本不信,别骗人了,哪有准儿啊。其实作为小朋友的我并不知道,这个IPO项目的审计报告终稿的deadline(最后期限)就是那年的五月二十五号。所以五月二十四号,我照例加了一通宵班,然后项目经理说我明天可以晚点儿来,于是五月二十五号下午四点我才晃晃悠悠偷偷摸摸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一片祥和宁静的景象,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合伙人买了一大块绿茶的冰激凌蛋糕分给大家吃,我分到了一小块,很甜。晚上六点,我的项目经理走过来对我说:“你还待在这里干吗?回家吧。”我小小地震颤了一下,收拾起东西鼠窜着离开办公室,生怕项目经理临时变卦。

当时作为小朋友的我其实只是做一些比较简单的数字整理、核对、汇总工作而已,我最佩服的,就是项目经理们总是能看出数字之间有问题的逻辑关系来,从而以各种方式证明,我的工作有错误,这大概就是一种对数字的敏感度。

那年我参加的第一个IPO结束之后,我只休息了一两天,就迅速投入了另外一个项目的审计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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