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终于写完本学期的最后一份期末报告,《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看看滴答滴答催赶着人生的墙上挂钟,已是凌晨四时四十八分。
站起来,伸个大懒腰,始觉双腿酸疼无比。一坐数小时,血气闭塞,从头到肩到腰到脚板底皆感不舒服。可是我没有立即上床梦周公,反而,穿上厚如棉胎的已穿四年的大雪衣,在零下二十五摄氏度的低温下出门,开车,往黑暗深处驶去。
开了十五分钟抵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Perkin餐厅,一坐下女侍应即过来倒咖啡,我点了一客美式汉堡。女侍应走开,我喝一口咖啡,整个人深深跌坐于大沙发里,叹一口大气。似乎想一口叹尽一星期以来闭门写报告的辛劳。
五分钟后汉堡上桌,狼吞虎咽将之吃尽,吃完,再叹一口气。前所未有地满足。
记得斯蒂芬.金(Stephen King)小说Misery里的男主角有一怪习惯:每逢写完一部着作,必喝一杯酒和抽一根烟,以庆祝“收笔”。
我也有“收笔仪式”:去Perkin食汉堡和喝咖啡。这是今年暑假开始养成的怪习惯。七八月份闭门写两份报告以应付“资格试”,日日通宵工作。每当写完一个段落,特别想开车出外走走兼医肚,而附近只有Perkin开通宵,于是染上此瘾,自此写完报告或写到大转折处便去该餐厅吃喝一番。
今夜,又去了。坐在靠窗位置,双手握着暖咖啡,静看天明。
安悟说:某某某是有学问的,然而别人的学问是用来成就自己的,他的学问却是用来消灭别人的,太可惜了!
—我的文章岂不亦如是?
陆先恒提醒我,“君子可欺而不可罔”,交朋友,永远无法知道对方居心如何如何,唯一能做的是自己决定要不要交这个朋友,尽其在我而已。对极了,此公看人看事甚准。记得马雯出生时,他对我说过一句话:这个女儿会救了你!
—怎么准得像认识了我几千年似的?
若用时间来划分,我在麦迪逊交了三个好朋友:
“过去型”的:小黄也。他在台大的风云岁月,正是我所欣赏羡慕的。想不到在台大交不到这种朋友,在异国反遇上。
“现在型”的:大炮是也。他对我目前的生活与学习皆予以极大提点与督促,是我眼前的活生生的学习对象。
“未来型”的:安悟是也。他的量度与修持令我深切体会到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如此要求自己的。与他相处,常闻警语,常有领悟,这对我往后之立身行事甚有影响。
安悟转述牟宗三说过的一段话:“人生,少年看才情,中年看功力,老年看境界。”
是的!才情不可恃,悚然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