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与人的关系要想发展并最终转化成真正的友谊,我们到底多慷慨、多友善其实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了解对方多少、在多大程度上欣赏(虽然不是共享)对方的价值观和兴趣。如果没有一定的了解和欣赏,我们如何能针对一个独特的人来行动或表示关心呢?与朋友相处,重要的不是你是否能借给他钱或帮他通过考试,而是你是否愿意认真倾听并理解和欣赏他的职业发展、价值观、生活方式。
第二,给朋友提供利益或帮助并不是我们关心朋友的最好的方式。支持和帮助,尤其是金钱方面的,如果时机不当,可能会损害友谊。即使我们非常在乎朋友,也不是对所有的朋友在所有的情况下都该同样地行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要取决于某个朋友的独特的需要、价值观和目标。也许大多数时候,我们及时的帮助会得到朋友的感激并有利于友谊发展。然而,我们的热心也可能在某些时候让人难以接受甚至被看成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真正的友谊,或者对一个人真正的忠诚要求我们判断何时该借他钱,何时该不予理睬;何时帮他成功,何时看着他跌倒;何时为他牺牲,何时放手不管。
高尔顿和拉弗尔斯顿的例子
在乔治. 奥威尔不太出名的一本小说《让叶兰飞舞》(Keep the Aspidistra Flying)* 中,描述了高尔顿和拉弗尔斯顿的一段艰辛的友谊。故事的背景是20 世纪30 年代的英国。高尔顿是一个有些文学天才的年轻人,他本可以轻松地得到
* 1997 年拍成电影,电影的名字被译为《人望低处》。——译者注
一家广告公司的很好的职位。但他把自己看做是一个高贵的诗人而非一般的广告人。所以他辞掉了广告公司的工作,开始了清贫的生活,在一家二手商品店当店员(每月只有两英镑工资)。原因是:他要发动一场针对金钱的战争,要远离资本主义的拜金主义生活。最后他发现以这点收入不足以维持他过体面的生活。当高尔顿为自己那贫民区的房租发愁时,拉弗尔斯顿正舒适地住在位于丽根公园附近的四室公
寓中。
高尔顿最大的问题是他英勇的“选择”:那个每月两英镑的工作既没有给他
带来尊严也没有让他成为英雄,而拉弗尔斯顿的问题是他的800 英镑年金给他带
来了耻辱,因为这对于一个想成为“无产阶级一员”的他来说太多了。尽管二人
的地位、财富相差悬殊,他们却成了好朋友(至少在小说的前半部是如此),因
为他们有两点共鸣:对文学的热爱和对资本主义的不满。
很明显高尔顿这个人很难相处,如果你是他的朋友的话,就更难跟他相处了。
然而,拉弗尔斯顿与高尔顿“保持”了很好的友谊。有一次他帮高尔顿找了一份
工作。但他不是遵循助人和友善的抽象的道德原则,他也从未把他认为“好”的
东西强加给高尔顿。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高尔顿要的是什么并尊重他的选择。奥
威尔这样描写二人的关系:
他(高尔顿)找拉弗尔斯顿并请求帮助。他说他需要一份工作,不是“好的”工作,而是一份能维持肉体的生存而不至于吞噬了灵魂的工作。拉弗尔斯顿对他的请求完全明白。关于“一份工作”和“一份好工作”的差别也无需再多解释了……( 拉弗尔斯顿) 总能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思考。*
奥威尔是对的,他说拉弗尔斯顿最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从未把他认为是体面
的、舒适的生活方式强加给高尔顿或以此来帮助他。在维系这段精神平等、物质
不平等的脆弱的友谊中,拉弗尔斯顿很成功(最初是如此),因为他能够根据高
尔顿的独特的需要和价值以某种微妙的、独特的方式提供帮助。
除了花费心思帮高尔顿找一份“工作但非好工作”之外,拉弗尔斯顿还在很
多方面很细心以免伤到高尔顿的自尊。他们见面时从不去餐馆也不一起用餐,因
为任何涉及钱的活动都可能对高尔顿是一种羞辱。所以他们要么就是在大街上、
要么就是在酒馆里见面,因为只有在那里“高尔顿才感觉和拉弗尔斯顿是平等
的”。即使在酒馆,高尔顿也不会允许拉弗尔斯顿请他喝一杯,因为他们都知道
他们的友谊,只有在“高尔顿认为自己付了他该付的那一份”时才成为可能。
我认为,高尔顿和拉弗尔斯顿之间脆弱的友谊很好地说明了要“对一个人忠
* George Orwell (2000), Keep the Aspidistra Flying, London: Penguin,
生活的意义— 44 —
诚”是要有所付出的。要想维持和发展友谊,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慷慨和热心。我们必须忠于并关心那个作为“独特的个体”的朋友(如高尔顿),这个独特的个体拥有独特的历史、需要、价值观和目标。通过这个故事我们看出,与简单地遵从一般道德原则不同,有时候很难对某个真正的独特的个体忠诚的原因是,它需要更多的敏感、耐心、谨慎思考和良好判断。有人可能会说,也许高尔顿是个难伺候的家伙,因此他与拉弗尔斯顿相处才显得格外累心。的确如此。但无论怎么说,如果我们不去关心朋友的一些需要,不去适应彼此不同的价值观,不去容忍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就不会产生真正的依恋关系和亲密联系,而这正是真正的友谊不可或缺的部分。
拉弗尔斯顿高尔顿
他们真能成为好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