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尴尬
1860年7月2日，伊德韦尔德·麦布里奇（Eadweard Muybridge）登上了一辆由旧金山到密苏里州首府圣路易斯的马车，他要到那儿去搭乘一辆到欧洲的火车。他准备到欧洲去寻找稀有的古籍来充实他们兄弟两人合办的书店的书架。在得克萨斯州东北部，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由于马车的司机失去了控制，马车顺着山边翻进了山沟。当麦布里奇从马车行李箱下被拖出来时，人们发现他的脸因为撞上一棵树而粉碎性骨折，这破坏了他额叶的一部分，而人们通常使用这个部分控制情感并做出困难的决策。
在英国稀里糊涂地待了六年之后，麦布里奇重新回到了旧金山。1872年，他娶了比他小21岁的弗罗拉·舍尔克罗斯·斯通为妻。当时麦布里奇经常被派到外地出差连续数周之久，到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拍摄照片或者为战争中的印第安人拍照。妻子弗罗拉则经常和活跃的哈利·拉金斯少校一起出入时髦的剧院和饭店。不久，弗罗拉生下了一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给麦布里奇带来的更多是不安的怀疑，而不是快乐。麦布里奇的担忧很快就得到了证实，他发现了这个小宝贝的一张照片背面写着"小哈利"的名字。当婴儿的保姆确认了麦布里奇的怀疑，即哈利·拉金斯正是婴儿的父亲时，麦布里奇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伤心至极。
于是，他乘坐火车到达加利斯托哥。当时拉金斯正在"黄色夹克"农场工作。一到农场，麦布里奇就大步走到大门口召唤拉金斯出来。拉金斯来到后，麦布里奇就事论事、不带感情色彩地说："晚上好，少校，我的名字是麦布里奇。"就在此时，他抬起他的史密斯韦森二型六发式左轮手枪，开枪击中了拉金斯左侧乳头下方一英寸的地方。拉金斯手捂伤口，跑出房子到了外边的朋友那里，然后倒地而亡。一名旁观者解除了麦布里奇的武装并把他带到客厅，在这里麦布里奇为这次"打扰"向在场的女士们表示道歉。
在麦布里奇尽人皆知的审判上，最后的判决是无罪开释。几个见证人谈到了马车意外失事对他的性格造成的影响。在这次事故之后，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变得孤僻、冷淡、离群索居而且冷酷无情。他的言谈及穿着打扮都很古怪。他从不定期做个人卫生。他也基本上不喜欢集体郊游。他甚至都难以读懂为他的摄影事业提供资助的捐款合同。而且，他很少或者根本未曾因为他的出格行为而表露出任何虚心领教或者尴尬之意。
放慢的世界，逐帧的视频
1866年，当麦布里奇回到加利福尼亚老家时，脑部损坏使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在那个变化激烈的时代，他被彻底地扫地出门了。空间和时间以及人际交流的正常节奏正在被当时新兴的工业技术如蒸汽机、铁路、工厂、摄影技术等摧毁。在这场现代化进程中，麦布里奇成了一名摄影师，其事业就是解构人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今天的人们知道麦布里奇这个人主要是因为他对运动中的动物的研究，他这个癖好起源于他在珀罗·艾尔托农场给勒兰德·斯坦福（Leland Stanford）的马匹拍摄照片的时期。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疯狂的18个月中，麦布里奇拍摄了10多万张照片，捕捉到了人体逐帧的素材。这些人有裸体的人，走动的人，跑步的人，做空翻的人，跳跃的人，投掷铁饼的人，下楼梯的人，还有泼水的人。他拍摄裸体女人抛球、喂狗，拍摄一个下肢残缺的男孩坐在椅子上再从椅子里爬出来，拍摄瘸子走路，拍摄近乎裸体的男人们进行步枪训练、砌砖以及抛掷75磅的石头。拍摄对象的面部一般都是扭向侧面的。他们全是孤立的形式，远离了其他人温馨的围绕。
在这个一帧接着一帧的世界里，麦布里奇展现了人类眼睛前所未见的真实状态，比如马蹄在飞奔时是否全部腾空，马匹信步逍遥时四肢如何协调，人们投掷重物后手臂如何甩向后方，等等。电影中的慢动作场面揭示的情况与此类似。比如，马丁·斯哥西斯的电影《愤怒的公牛》中就有这样的一幕，罗伯特·德·尼洛饰演的20世纪40年代中重量级拳击手捷柯·拉莫塔，第一次意识到当他注视一个十几岁少女的双脚时，他会对那名少女产生欲望。影片采用了催眠术般的慢动作技术，她的双脚在池子里玩水，一只脚接着一只脚地轮流拍击水面。在一次血腥的冠军赛上，他倒在了拳台边的栏索上，拉莫塔和苏哥·雷·罗宾逊在慢动作画面的眼神亲密接触中停了下来。观众意识到了在暴力世界中体现出来的崇敬之情。这种情感通过他们肿胀的双眼、奇形怪状的头部以及他们的重拳的频闪式模糊化处理而得到呈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