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眷村》:眷村是我的“娘胎”(6)

每个社区都有着类似的外形,黑色的屋瓦栉比鳞次,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二楼,狭窄的巷道,还一定会有条特别热闹的十字小巷,巷口有棵大榕树,树荫下随意放几张破了洞的藤椅,树旁还砌了个水泥石椅,好让各家妈妈杵在这个角落聊天交换情报。这里的人不需要便利商店,因为不远处还有个热闹的小菜市场,每个人都认识卖鱼、卖肉、卖锅碗瓢盆的老板,老板也都认识这些妈妈们,大大小小、吃吃喝喝全都在这里得到满足。这里也不需要大楼管理员,在村子里进进出出、东跑西晃,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随时可以停下脚步聊聊天,随时看到陌生面孔都会主动问一声:“你找谁啊?”

在不是我的村子里,却看到好熟悉的榕树、小巷,甚至连参差不齐的天际线都乱得几乎一样。为何眷村不分南北,都呈现了这么类似的生活环境呢?边走边问,深入研究后,才发现全省眷村的兴起与败落,都恰恰反映1950年到2000年之间社会繁荣进步的足迹,以及老一辈的凋零速度。眷村就像是个大蜂窝。很多蜜蜂飞进飞出,哺育下一代,在有限的空间里筑出一格格蜂巢,滋养着蜂窝。但随着附近的花期结束,年轻的女王蜂移到别的花丛,组织了新的蜂窝,老的蜂窝渐渐干枯,蜜愈少,蜂离开的愈多。于是有天“砰”的一声,整个蜂窝落到地上,结束了数十载热闹丰硕的岁月。

可能眷村外的人不太懂“眷村”的涵义,但对建立眷村的父母亲这一代,还有在眷村长大的我们这一代来说,眷村不只是个社区,不只是一块地皮,而是整段人生记忆。在拍摄纪录片过程中,我记录下不少人的故事,而村子也用不会言语的一砖一瓦,说出了这五十多年来的故事。

在眷村拆除后,我带着太太、女儿跟妈妈一同回到老家。这里已经找不到高挂在主要通路上广播用的大喇叭,没有村长广播提醒大家投票。老家没留下只砖片瓦,竟然完全从地表上消失了,自然也找不着过去各种人为的痕迹。我以邻居残留的老房子当坐标,勉强从地面上的瓷砖花色找到了老家,妈妈站在上面,眼眶都红了。

虽然景物全非,但这破巷子、破房子就像我的娘胎一样,深深刻在眼下、记在心底。后来我拿着眷村巷口的照片,请最精于描绘台湾风景的本土画家杨兴生画出我记忆中的巷口,让这份永恒的回忆一代一代传下去。

纪录片完成之后,命名为《伟忠妈妈的眷村》,说的是我生长的眷村故事,实际上,也是所有眷村的故事。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