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观点认为,管理是一门技术——它由一堆技巧组成,以科学观测为根基,由专家为其提供养分,而且是可以传授给学生的。“如果你的车库里有两部轿车,每间房子都有一台电视机,每个口袋里都装有数字化设备,你要知道,这一切全是拜现代管理理论的发明者所赐。”加里?哈默尔如是说。他还将管理学的创设与燃气汽车的发明相提并论。彼得?德鲁克(Peter Drucker)将与之相似的管理学基本思想,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声称:“管理已经改变了世界上发达国家的社会和经济结构。”管理是一门技术学科的观点,可以追溯至早期一些很有影响的思想家——特别是亨利?法约尔(Henri Fayol)、玛丽?帕克?福莱特(Mary Parker Follett),尤其是所谓的“科学管理之父”弗雷德里克?温斯洛?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
对管理的这种认识根植于美国的历史。这种思想是为了以一种适合于民主国家的方式理解经济权威与合作而进行的一份有价值的努力。它的力量汲取自美国社会中最重要的对峙:民主国家主张平等的本能,与现代国家建设所需的等级安排之间尚未解决的冲突。在这方面,它横跨于那场始于18世纪末期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与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之间的争论。当前,它在支撑引领现代大学制度的精英主义理想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只要导致它产生的基本矛盾依然有效,这种管理思想将依旧是美国思想的一大特征。
但是,现代管理思想绝对是极其错误的,它已经将我们引入了危险的境地;它让我们错误地为没有科学性的问题寻求科学的答案;它给实际上属于道德和政治范畴的问题提供虚假的技术性解决方案;它让人们对管理技能的本质和价值产生出一种很容易被利用的幻觉;它诱使我们在性格形成时期,投身于那些并不存在的学科的培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它促使人们对于繁荣的源泉产生误解,让我们忽视了我们的福祉所依附的社会、道德和政治基础。
16世纪的英国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认为,偶像只不过是我们头脑中出现的幻觉(有时是源自我们有限的理性能力,而语言的误用以及庸师的诡辩术,经常会进一步加强这种幻觉), 这种幻觉导致对这个世界产生误解,使非理性行为得以延续。按照这一定义,这种管理思想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偶像。这是一个涵盖一大堆浅薄问题的大而无当的词汇。正是这个由语法错误、错误感知以及迷信组成的大厦,使得众多本应该关门大吉的企业得以继续运营。在《偶像的黄昏》(Twilight of the Idols)一书中,尼采发誓,“要用小槌敲击偶像的肚腹, 听它发出空洞的声音”。我希望说明的是,管理偶像同样需要被好好地敲打一下。“那么,英国究竟有多少家酒吧?”
“我不太清楚,很多吧?”我冲口说道。
“你为何不猜一下呢?”亨利说。此刻,他脸上的笑容肯定是一种自鸣得意的坏笑。
“是不是20万?”
在尴尬地沉默了一会之后,我终于明白,原来他是在考验我。我应该给出一个可以自圆其说而又令人信服的答案。和我一起打桌球的老兄,并没有提醒过我“案例面试”方面的技巧。这种技巧在咨询师圈内已成为一种规范,以至于商学院专门开设这方面的培训课程,为学生日后面试做准备。
英国大致的人口数量和当地酒吧一种啤酒的价格,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与之相关的事实。我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开始进行一长串数字的运算,其中有很多数字是我刚刚从发热的头脑当中拽出来的。在疯狂地四舍五入并顺便添加一些附加因素之后,我最终得出结论:英国有10万家酒吧。正确的数字应该是76 000,亨利说。
当然,准确性并非问题的关键。此番演练的目的,是观察我是否能基于一些几乎是完全虚构的事实,毫不费力地谈论一个我几乎一无所知的主题。现在回想起来,这的确是对管理咨询的一次极好的介绍。
“即兴发挥”是一位管理咨询师所必须具备的最重要的一项技能——尽管我的脑子里还冒出其他一些不太礼貌的措辞。在我整个咨询岁月中,我一直都感到自己是在“现编现讲”。实际上,有时我感到自己的咨询生涯仿佛是一部独幕剧,一场比一场荒谬可笑。
每个人都受到自身经验的限制。在某些方面,我的经验要比大多数上过管理课程的人更加有限。我在本书的某些章节所讲述的,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行为的模型。事实上,我帮助创建的这个公司的历史,与其说是关于当今管理世界正确的一面,倒不如说是关于其错误的一面。不管怎样,当我在书中呈现出我工作经历中的一些场景的时候,我希望诸位读者能够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的故事有何特别之处,而恰恰是因为,这大体上是一种普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