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将和你睡在一起(2)

毫无疑问,伫立在岸边的帕斯捷尔纳克将再次被拖进漩涡的中心,他是在一个特殊的时刻重新入场的,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退场?这一切,应该重新考虑茨维塔耶娃,她是这出剧中的真实主角。在那次致命的误解之后,茨维塔耶娃几乎是报复性地游向了帕斯捷尔纳克:“鲍里斯,但有一点:我不爱大海。我无法去爱。那么大的地方,却不能行走,这是一;大海在运动,而我却只能看着,这事二。鲍里斯,这大海就是那样一个舞台,亦即我心里明白却被迫静止不动。我因循守旧。我只得忍耐,无论我愿意与否。而在夜间!大海是冰冷,汹涌的,隐秘的,不爱的,充盈自我的,就像里尔克!”“哦,鲍里斯,鲍里斯,把伤口治好,舔净吧。……我那样想念你,仿佛就在昨日还见过你。”“你好,鲍里斯!早上六点,一直刮这风。我刚刚沿着小道跑到井边去(两种不同的欢乐:空桶,满桶),我整个顶着风的身体都在问候你。门口是第二个括号:大家都还在睡觉,——我停下了,抬起头迎向你。我就这样和你生活在一起,清晨和夜晚,在你的身体内起床,在你的身体内躺下。”“还有什么,鲍里斯?纸就要写完了,一天已经开始。……夏天你去哪儿?阿谢耶夫的病好了吗?你可别生病。……那么,还有什么呢?没有了!……你发现了吗,我是在零星地把自己给你?”  

在这场情感事故中,里尔克是个忧郁的将军,茨维塔耶娃是一往无前的斗士,而帕斯捷尔纳克则处于一种让人同情的位置上。三人之中,帕斯捷尔纳克似乎更像是一只脚踏在岸上的旁观者,他了解河流的动向,他的满含委屈的抽身退出只是暂时的,因为里尔克是一个更为强大的“对手”。他一度想包容这一切,但这又需要多么大的容量啊!茨维塔耶娃深情的召唤,其实只能加深帕斯捷尔纳克的感情灾难。“你是不可能得到对近三封信的回复的。”他说,“而且,向你伸去的那只手将空空如也,这一预想也使我伤心,不适当地伤心。”从此以后,,他谈的更多的是茨维塔耶娃的尝试《捕鼠者》和《终结之诗》,他要悄悄地将自己包裹起来,“我不能给你写信,你也别给我写信。”随后他又说,“请你别担心,我无限爱恋的爱人,我爱你爱得发了疯,我昨天病了,才写了那样一封信,但是我今天还要重复那样话。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主动权其实从一开始就掌握在里尔克的手中,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地将一副牌推倒重洗。“我先前不明原委,现在我明白了。”他胸有成竹地说,“在我的那句话的背后,决不知你对鲍里斯所言的那样有什么……附加含意,哎呀,是随意,玛里娜,是随意和轻率……”然后诗人写道:“我今天给你写了一首长长的诗,靠在暖和的墙上,置身于葡萄园中,用诗的声音迷惑着蜥蜴。瞧,我回来了。”多么自信,多么有力!“一首长长的诗”,还有比这更贵重的礼物吗?就像一个园丁,毫不吝惜地摘下花圃中最美丽的一朵花,说:这是献给你的,女郎!“你会给我寄那‘无论如何也不给的’你的另一张照片吗?”会的,当然会的,但还得耐心地等一等,因为“我的照片还没印好”,“等我一拿到,就给你寄去。”茨维塔耶娃说,“读完这封信后,你所抚摸的第一只狗,那就是我。请你留意她的眼神。”  

火焰蔓延的速度是惊人的。在6月14日的信中,茨维塔耶娃说:莱纳,我爱你,我想到你那里去。在8月2日的信中,她说:“莱纳,我想去见你,为了那个新的、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才可能出现的自我。还有,莱纳,请你别生气,这是我,,我想和你睡觉——入睡,睡着。这个神奇的民间词汇多么深刻,其表达没有任何的歧义。单纯地——睡觉。再没有别的什么了。不,还有:把头枕在你的左肩上,一只手搂着你的右肩,——然后,在没有别的什么了,不,还有:就是在最沉的梦中,也知道这就是你。还有,要倾听你的心脏的跳动。还要——亲吻那心脏。”当她把这封带着心跳的情书投进邮车后,,她却又担心起来,和大多数做出了重大决定的情人一样,她担心这封信能否顺利抵达:“邮箱看上去很叫人担心:三寸厚的尘土,一把监狱里用的巨锁。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信已投了进去……”“莱纳,这个冬天我们应当见面。……要不在秋天,莱纳。或者在春天。请你说一句‘好的’,好让我从今天起就有了一种欢乐。——我可以注视(张望?)某个地方。”“莱纳,对我想要的一切,请你尽管说‘是’好了,——相信我,不会有任何可怕的事情。……爱情靠例外、特殊和超脱生存。”  

而此时,里尔克却又想起了另一个人,几乎整个夏天都处于沉默之中的帕斯捷尔纳克。“鲍里斯的沉默让我不安,令我伤心;”里尔克说,“这就是说,我的出现毕竟阻碍了他对你热烈渴望的道路?”茨维塔耶娃却说:“现在,他已脱离我而自由了。”在给帕斯捷尔纳克的信中,茨维塔耶娃劝告:“亲爱的,抛掉那颗被我充满的心吧。别自寻烦恼了。好好活着,别因妻子和儿子而感到不好意思。我给你充分的自由。去把握你能够把握的一切吧——趁你还想把握的时候。”  

1926年10月,茨维塔耶娃带着女儿迁居巴黎近郊的贝尔维尔。她渴望着在巴黎能与里尔克会面,她甚至为此而费心设计了一番。“顺便问一句——可以在南部的什么地方吗?(当然是法国)。现在一切由你来决定。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敞开你的双手。我反正将爱你——不多也不少。”然而,1926年的冬季一到,里尔克的白血病病情就加重了,从此他再也没有给茨维塔耶娃写信,直到1926年12月29日病逝在瑞士的拉加茨疗养院,去世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一直等不到消息的茨维塔耶娃终于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在11月7日给里尔克发出了一张明信片,这也是她向里尔克发出的最后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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