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钉子户(2)

 

朱坚强还让老婆买来一面巨大的国旗,他将国旗用一根竹竿挑起,插在茅棚顶上,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又用毛笔在白色的粗布条上写上弯弯扭扭的红色大字——捍卫合法权益,人在屋在,中国共产党万岁!

只要见到下面有人过往,朱坚强便会挥起拳头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弄得跟狼牙山五壮士似的。

牛枝花搞了这么多年的房地产开发,钉子户遇到不少,像朱坚强这种茅坑里的石头,却还是头一遭碰到。一般的钉子户,只要略施手段就可以吓跑,这个朱坚强又臭又硬,硬是奈何不了。

牛枝花这段时间总是骂人:他娘的个麻雀,这村长要好处的时候脸都可以不要,关键时刻却不见了人影。

牛枝花知道指望石桥村是没戏了,他召集公司骨干人员开了个会,集思广益,专门商讨如何对付朱坚强。

有人出主意:这个事情本来与庄典地产没有瓜葛,责任在村里和组上,是他们分赃不合理引发的,责任应该归村里承担,公司可以去法院起诉石桥村。

牛枝花说:这个想法不现实,等法院审理判下来,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黄花菜都凉了,这样很耽误项目进度,对公司的损失很大。还是由政府出面来解决这个问题,这样速度比较快。市里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是王正操,如果他能出面,事情一下就可以搞定。

于是,牛枝花给吕小姬打了个电话,将情况和她说了一下,问她是否与分管城建的副市长熟悉,能否可以帮个忙。

吕小姬在电话里说,她与王市长打过交道,虽然私交不是很好,但是还算熟悉。

听到这话,牛枝花忍不住想笑。

吕小姬答应愿意出面活动一下。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吕小姬就回了电话,说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是旧城改造,倘若这点小事王市长出面,显得太不合乎常规了。吕小姬给牛枝花出了个主意,让牛枝花在工地上弄出点动静来,到时王市长才好出面。至于这个动静如何弄,让牛枝花自己想办法。

牛枝花让公司的员工想办法。

有人出了个奇妙的主意:找几根雷管,将朱坚强呆的那个土堆子炸了,炸了他的茅棚,看他还如何守。因为此事涉及到房屋拆迁和社会稳定,到时王市长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出面干预了。

牛枝花说这个思路很好,只是公开使用雷管炸药似有不妥,一则有违规使用爆炸物之嫌,二则过于暴力会引起公愤,三则万一将人炸死了就收不了场。

于是,有人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这些麻烦,就是找一个盗墓的人即可办到。现在盗墓的人有一种新技术,可以将地下的古墓炸出一个巨大的盗洞,地表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孔,根本就看不出来。如果用这种技术炸了朱坚强高耸的茅棚,应该看不出来,看上去好像是土崩所致。

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可以一试。牛枝花便让人赶紧联系盗墓的人,找到后立即实施爆炸。

傍晚时分,便找来了一个盗墓人。此人沉默寡言,五十来岁,是个瘸子,走路时一拐一拐的。趁着夜色,盗墓人在庄典公司员工的带领下,来到工地勘察地形。经过一阵观察,盗墓人决定晚上五点时分实施爆破。

深夜四点多,盗墓人来到目的地,开始用洛阳铲挖盗洞,然后装了特制的炸药。此时朱坚强正在熟睡,哪里会料想开发商会来这一手。

此时,夜色正慢慢退去,东方开始露出一丝鱼肚白。庄典公司的员工小王催促盗墓人赶紧点燃火药引线,否则就要天亮了。盗墓人点燃引线后,撒腿便跑,因为是瘸子,跑不动,陪同前往的小王背起他一顿猛跑。跑出一段路程,人尚未停步,只听得身后一声闷响,在一丝微弱的晨光之中,隐约可以看到朱坚强那个高高的土堆应声矮了下来,土堆上的棚子也垮塌了。

盗墓人和小王立即找了个地方趴下,隐蔽起来,远远地等待着朱坚强的反应。小王用望远镜朝土堆处张望,两人等了一会,居然没有声响。小王有些紧张起来,问跛子:“是不是你药下得太猛,把他给炸死了!”跛子悄悄回答说:“应该不会啊,我干这一行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

两人伏在隐蔽处,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反应。小王憋不住了,站起来,猫着腰往朱坚强的茅棚摸去,想去现场看看朱坚强是死是活。他刚走出十来米,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高喊:“人在屋在,抗议强制拆迁,还我补偿款,中国共产党万岁!”朦胧的晨色中,忽然一股冷风吹来,小王被突如其来的高呼声吓了一大跳,不禁打了一个尿颤,双腿一软,跌在地上,顺势爬回了隐蔽处。

“有人要炸死我,救命啊!”没多久,这个声音再次想起,在寂静的凌晨显得尤为尖利。

被吓得半死的小王缓过神来,对跛子说,里面的人没死,谢天谢地。跛子说,肯定不会死,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失过手。

两人伏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可是朱坚强再也没有发出声音。小王又开始担心:“刚才是不是回光返照?说不定已经炸死了?”跛子说:“等一会就天亮了,你过去看看就知道。”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天已经开始亮了。小王用望远镜望了望,发现爆炸过后,原先高耸的孤岛居然平塌下来,没有丝毫的爆炸痕迹,看不到人影。他暗下对跛子的爆炸技术佩服不已。

正在两人猜测棚子下面的人是否死掉的时候,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跛子习惯性地卧倒,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会说:“警察来了,我们赶紧撤吧!”于是,两人手忙脚乱开始撤退。在撤退的途中,跛子突然想起刚才的喊叫声很熟悉,便问小王:“这里面的人叫什么名字?”小王回答说:“这个钉子户叫朱坚强。”跛子失声叫了声:“我的个娘啊!”小王问:“怎么啦?”跛子回答说:“没事,刚才脚剜了一下。“此时,警笛声越来越近,小王背起跛子一阵狂奔。

跛子刚才的异常反应事出有因。原来,这个跛子和朱坚强是盗墓的伙计,在一起干过几票。得知适才炸的是自己的兄弟,后悔不已,做不得声。

当警车赶到13号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原来,朱坚强知道自己的棚子被人炸了,马上掏出手机给老婆打了电话,让她赶紧报警。

当警察前往事发地勘验时,看到的是一川平地,而非报警电话里所说的刚发生过爆炸。一群警察围过来勘验现场,发现一小堆黄土上一片凌乱。正在这时,朱坚强的妻子和女儿也赶了过来。老女人哭着奔赴而来:“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要是炸死了我们当家的,我也不活了,跟你们同归于尽……”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朱坚强的老婆和女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奋不顾身往里冲,被警察拦住。他老婆朝土堆哭喊着:“当家的,你还活着吗?活着的话,就答应一声!”

可是里面却没有声音。女人猜想丈夫已经炸死,当场晕死过去。

此时,不时有群众从四面涌来。

牛枝花给吕小姬打了个电话,说工地发生动静了。吕小姬在电话里说知道了。

警察也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并不时打电话向上级汇报。然后几个警察开始进入土堆准备清理,寻找棚子下面的人影。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困兽般的吼叫声,土堆上凌乱的木板突然向四周射开,里面猛地站起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他挥舞着拳头高喊:“抗议谋杀,还我补偿款,人在屋在,中国共产党万岁!”

近处的警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然后准备上去搀扶他。

朱坚强从废墟里拖出一个液化气钢瓶,一手紧紧拧着气阀,一手拿着打火机,然后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过来,都退回去,不退回去我就点燃气瓶!”

警察试图上前劝说,朱坚强立即拧开气阀,一股浓烈的液化气味弥漫开来,朱坚强准备引火。警察见状,立即退到远处,朱坚强才将气阀拧上。

不一会,消防车、救护车相继赶来,区、市公安局的领导以及谈判专家也赶到,他们轮番用喇叭做工作,朱坚强根本不搭理,只反复强调一句话:“我只和市领导对话,否则我就引爆气瓶自杀!”

没多久,分管城建的副市长王正操带着一帮官员来到现场,看到的是一副具有革命英雄主义气概的景象:朱坚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左手拿着打火机,右手拎着液化气钢瓶,背上插着一杆布满了污垢的国旗,双目怒瞪,大义凛然,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塑伫立在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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