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户,在恶棍与英雄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劫持法律的成了恶棍,被恶棍劫持的成了英雄。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钉子户来找岔”,这是房产圈的一句流行语。
房产商大多拥有丰富的人脉资源,几乎没有摆不平的人,搞不定的事,但钉子户除外。钉子户,是开发商与产权人在利益博弈过程中产生的。钉子户就像牛皮糖,嚼不烂,融不了,软硬不吃,最要命的是,一旦粘上就甩不掉。“宁建十栋楼,不拆一座房”,只要谈起拆迁,哪怕有政府工作人员护航,开发商也照样头皮发麻。
牛枝花如愿以偿办好“新站13号地”的一切手续之后,便紧锣密鼓开始平整场地进行开发。因为这块地属于熟地,不存在令开发商头痛的拆迁问题,所以,牛枝花对这个项目的开发满怀信心。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顺利。
庄典地产的人员进场后,发现这块土地的东北角有一个工棚模样的简易矮房。房子的下面是青砖地基,上面则由木板搭建而成,房顶盖着油毛毡。看上去应该是一间老宅基地,主人在拆掉后重新搭建而成。工人们正准备撤除这间棚子时,突然发现里面睡了人,只好停工。
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牛枝花得知情况后,亲自来到工地。之前他也看到了这件棚子,以为是个放工具的临时仓库,没有太在意。牛枝花到这里的时候,一个50多岁的男子正坐在门前的一把破旧的藤椅上。藤椅的靠背已经损坏,尽是窟窿。男子胡子拉碴,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抽着香烟。藤椅的脚边放着一个硕大的茶缸,茶缸冒着热气,一条小狗懒洋洋地躺在棚子的门前,见到牛枝花到来,小狗突然起身,发出汪汪的叫声。男子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好似一个处事不惊的隐士。
“老人家,你真是好雅致啊!”牛枝花和他套近乎,男子懒得搭理。任凭身边的小狗不停地叫唤。
牛枝花见怪不怪,继续问:“独自一个人呆在这里,不觉得寂寞呀?”
男子沉默了一会,终于搭腔说话:“有事别找我,你找我们组上去!反正我不会搬,除非把我弄死!”随后,随牛枝花如何说话,他再也不搭腔,也不争吵。
牛枝花没辙,只好悻悻离开。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向他汇报了这个老头的情况。老头叫朱坚强,是石桥村三组的居民。之所以一直坚守在这里,是土地转让补偿金引发的矛盾。因为他的小女儿不是处女,组里拒绝支付其女儿的土地转让补偿金。
“他娘个麻雀,这处女与土地转让补偿金有什么关系?”牛枝花被搞糊涂了。
一位当地的居民给牛枝花介绍了详细情况。
因为城市扩建,原本属于郊区的石桥村的土地被频频征用,每个村民小组因此得到了不少土地转让补偿金,但是,如何分这个钱却闹出了不少矛盾。一些村民小组还引发了斗殴事件。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两类女人身上——村民娶进门的新媳妇和村里未嫁的女孩子。这两类人之所以有争议,是因为其存在作弊的可能:新媳妇可能是为了分到补偿款而突击结婚,适龄女子不举行结婚仪式是为了不迁出户口,也是为了分到补偿金。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各个村民小组招数想尽,但依然不能做到人人满意。
石桥村三组最近出台了一项新规定:外出未婚打工女要想领到土地转让补偿金,要先到医院作‘贞洁鉴定’,如果不是处女就不能分享补偿金。几个月前,三组便组织召开村民大会,就土地补偿金分配方案进行讨论。有人提出,村里外出打工的女孩儿可能都谈了朋友,名义上未婚未嫁,实际上已经谈婚论嫁,之所以没回来迁户口,就是想继续赖在组里享受福利,因此,这些人就不应该参与此次分钱。于是,组里就要求在外打工的女青年回来鉴定贞洁,再根据鉴定结果来决定她们是否享受分钱待遇。组里规定,凡是经检查仍是处女的,该分的钱一分不少,组里还要支付其往返路费;一旦检查出不是处女的,组里不会支付任何费用,同时不能分享土地补偿金。
朱坚强的小女儿未婚,在深圳打工,接到通知后,赶回来做了处女膜鉴定,经检查已经不是处女。三组此次接受检查的女孩子有3人,结果显示3人都不是处女。其他两个女孩子实际上已经外嫁,只是没有迁户口而已,大概自知理亏,就没有赖着要分钱。但是朱坚强的女儿还只有20岁,也没有嫁人,据说目前也没谈恋爱。朱坚强便找组长理论,说自己女儿与其他两个女孩情况不同。组长没有松口,于是,朱坚强的犟劲上来了,说“逼上拉泡屎,大家都莫搞”,便在自己的老宅基地上打了个棚子,阻止开发商开工。
牛枝花了解情况后,立即找到石桥村的村长,村长带着他找到三组的组长。可是,三组的组长还是不松口,说这个规定是全体组员大会上宣布表决的,是绝大多数组员一致认可的“村规民约”。当组上的居民听说牛枝花他们到来之后,蜂拥而至,纷纷声称“不是处女不能分钱”的规矩不能变,如果要变的话,这钱就得有庄典公司来出。
牛枝花甚是气愤,说自己的公司买的是熟地,并未生地,当初买地已经全额支付所有费用,再要他出钱就是敲竹杠。牛枝花让村上处理好,反正庄典公司不会再出一分钱,村上必须让朱坚强尽快撤离13号地。
村长面有难色:“这是人民内部矛盾,还真不好解决。”村长试探着问牛枝花:“要不牛总给他点补偿算了?”牛枝花甚为气愤,断然拒绝:“该出的我一分也不欠,不该出的我一分也不会给!这是你们村里的事情,与我无关!”村长讪讪地说:“那再去做做这个朱坚强的工作吧,不过牛总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个人以前在外面跑江湖,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刺头和犟驴。”牛枝花说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再撤不下来,延误工期造成的损失由村里承担。
没有办法,村长只好带着几名村干部和三组组长来到朱坚强的茅棚,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朱坚强顾全大局。
一伙人好话讲尽,朱坚强却油盐不进。
村长见朱坚强软硬不吃,有些恼怒:“朱坚强,这个事情怪不得村里,也怪不得组上,你莫怨任何人,怪只怪你那女儿不争气,年纪轻轻就被人那个了,真是不知羞耻!”
“二麻子,你不要当了个村长就在这里起高腔。到底是谁不知羞耻?你那点老底哪个不晓得?还没有结婚就和隔壁村的莲寡妇混上了,后来结婚后又把人家女儿的肚子搞大了。你那二十年前的丑事,那才是真正的见不得人!”朱坚强毫不示弱,展开强力反击,“二麻子,你别蒙我,我咨询了律师,不是处女不能分补偿金是没有法律依据的,农村集体所有性质的土地归集体共有,每个村民都有权分享补偿金,这与人家是不是处女没有关系。而且你们将人家女娃是不是处女的信息当众公布,侵犯了别人的隐私权。你们等着吧,我到时还要去告你们!”
二麻子是村长的绰号,见被朱坚强揭了老底,满脸胀得通红,就像一个道貌岸然的绅士,突然被扒光了衣服,有些无地自容。村长被朱坚强气得发抖,拂袖而去,把僵局留给了其他村干部和三组的组长。一伙人又围着朱坚强说好话,依然无用。
一个村干部见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断然呵斥道:“朱坚强,你不给村里面子,休怪我们不给你面子!”
“面子值多少钱?你们克扣了我女儿二十多万知道不?你们拿二十多万来,我把我们全家人的面子都卖给你们要得不?”朱坚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既然如此,那就没得情面可说了,把他这个破棚子拆了!”村干部准备上前拆茅棚。
“我看谁敢!你们要硬来,只有两条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反正老子活腻了。”朱坚强突然从屋内抽出一把亮闪闪的砍刀,砍刀足有两尺长,发出阵阵寒光。
村干部不敢上前。
正在这时,朱坚强的老婆来送饭。朱坚强二十四小时坚守阵地,吃喝拉撒全在这里。朱坚强的老婆见村干部都在,便扯开嗓子耍泼,极尽脏毒之能事,将一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伙人灰溜溜地走了。
拆棚子的事村里也奈何不了,便撒手不管了,将包袱再次甩给了牛枝花的庄典地产。为了赶工期,牛枝花顾不了那么多,就让推土机进场推土,可朱坚强岿然不动,依然坚守阵地。
牛枝花有些束手无策,只好在半夜的时候,派人往朱坚强的茅棚前扔死老鼠。朱坚强发现后,便捡起奇臭无比的死老鼠反扔过来,弄得施工人员人心惶惶。
见这一招没有奏效,牛枝花又派人在晚上放毒蛇,以为这下肯定吓死这个倔老头。第二天他们前往观察,却发现朱坚强在棚子前面架着一口锅子,锅子里全部是蛇肉,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原来,朱坚强早年在外面跑江湖的时候,学了一些民间野术之类的东西,他根本就不怕毒蛇。看到庄典公司的人前来,居然还谢谢人家,然后喊对方一起喝蛇汤。
见扔毒蛇也吓不跑朱坚强,牛枝花又喊来几个社会上的混混,让他们将朱坚强绑了,强行拖下来。谁知几个年轻混混根本不是朱坚强的对手。朱坚强以前就是石桥村的一个混混,资历比几个年轻混混老得多,是混混中的老前辈了,年轻时练过功夫,身手又不错。
百般无奈,庄典公司只好朝朱坚强施放毒气,可是工地过于空旷,风很大,毒气刚放出去就被风吹散,施毒的人没来得及躲闪,反倒把自己毒倒了,弄得一伙人手忙脚乱抬着中毒者去医院,场面有些搞笑。
以前对付钉子户的招数全部使尽了,牛枝花拿朱坚强实在没辙。最后,他便指挥推土机,围绕朱坚强的茅棚推土,并断了他的水电。没多久,朱坚强的茅棚便成了一个高耸的孤岛。
朱坚强让老婆送来蜡烛、水、米,由于茅棚高出平地十来米,他便用绳子吊着一个篮子,老婆将东西放在篮子后,他再拉上去。尽管是一个孤岛,他依然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