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吃什么

80年代上大学的时候,晚上的夜宵是馄饨。在学校门口,馄饨摊依次摆开,一头是小火炉,上面烧着滚汤,另一头是小柜子,拉开是一层层的抽屉,里面摆满了小馄饨。摊子下面是两个铁桶,一个里面装着干净碗,另一个里面是水。脏碗在水里涮涮,就成了干净碗了。

说是馄饨,跟面片也差不多。馄饨皮里,用筷子沾一点点肉馅,往上面一蹭,卷巴卷巴,就成了馄饨了。虽然不厚道,但是便宜啊,而且好歹也有点肉味。所以那是我们的美味。后来和我们的艺术课老师说起这事儿,老师就说,那比我们50年代大学生差远了。老师是中央美院毕业的,他们学校在王府井,所以经常吃“馄饨侯”。当时“馄饨侯”还是出摊的,摊子的一头,锅里煮的竟然是一只鸡,鸡汤是用来浇馄饨的。据说一年到头那只鸡总是在滚水里泡着,老师他们几个人,曾经算计把那鸡给吃了,但终究没有得手。

后来我还真的去吃了次“馄饨侯”,不行,肉馅太多,腻得慌,根本吃不惯。

在学校里饿得久了,就想吃一次货真价实的肉。有一天同学吴尖刀说,咱们去吃肉吧,我请客。听这话,当时就有铁树开花的畅快感。一行人从人民大学坐公车来到真武庙的小胡同里,坐到了小饭馆油腻腻的桌子旁,吃的是羊蝎子,三块钱一大碗,一碗不够还可以来第二碗。那叫一个爽。从那以后,我就把真武庙和肉联系在了一起,去了好多次,一直到那条胡同拆迁被夷为平地。

后来再吃羊蝎子,就没那么香了。首先羊蝎子被改成了火锅,一锅的肉还没当年的一碗多。其次骨头被剔得太干净。第三,价格太贵了,30块钱一锅都拿不下来。

有一段我经常和吴尖刀混在一起。他家住在虎坊桥那边,是北京的南城,那一带小吃不少。我们吃了李记白水羊头,还在新华小吃店喝豆汁。那是我第一次喝豆汁,吴尖刀还激我,说谁喝得少谁结账。结果我捏着鼻子往下灌,竟然喝出豆汁的好来,连喝三大碗还有余地,再看吴尖刀,喝了两碗,老实结账去了。

印象最深的是去吃小肠陈,也就是卤煮火烧。一进门,屋子不大,竟气势恢弘地摆了个大案板,上面摆满了各种下水、五花肉、豆腐块和火烧。当家的大刀一挥,“啪啪啪啪”,把诸多东西切碎,那叫一个陶醉。吴尖刀还严肃地跟我说,这的汤是清朝传下来的老汤,几百年除了文革就没熄过火。文革破四旧,老板娘拿坛子盛了老汤,深埋地下,这才传下来正宗卤煮一脉烟火。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演绎,反正是好吃啊。后来我一直爱吃这口,十几年过去,坚持不懈。但有一天吃着吃着,猛然觉出少了什么,仔细想想,原来大多数卤煮,把里面那片五花肉给省了。少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那还叫卤煮吗?从那以后,兴致大减,总觉得商家太用心计,而且还非常担心,以后的人们,也许就觉得卤煮里没有五花肉才正常。

那时候还有一道常吃的东西,是煎饼果子。虽然没有肉,但热乎乎吃下去心里踏实。可后来不知道谁的发明,用一种叫“薄脆”的东西代替了里面的油条。其实薄脆也能吃,但不能因此把油条给废了吧?咱们的煎饼摊还真这么干了。煎饼果子,那果子就是指油条啊。别管往里面打几个鸡蛋,也别管撒了芝麻还是孜然,没有油条,那就是不对劲。

好多小吃都在自觉不自觉地被改造,就像语言被改造,道德观念被改造一样。人不应该怕改造,不改造就没法发展。但改造总得越改越好,不能失去特色吧?可惜的是,大多数人还以为自己在发扬光大传统呢——小吃偷工减料变味道、长城翻新重修,还有江南古镇,把几百年老房子拆了,重新盖成仿古假住宅,都属此类。骗外行可以,咱别骗自己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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