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1990年、1991年时,我开始慢慢地特别重视细节减法,把一些我认为可以不要的细节减掉,强调一些关键的细节。从那时开始对画画的技术细节这个词有不同的理解。上学的时候大家都认为细节是可以看得到的,能够展示给别人的,但这时候我觉得更多的细节是人看不到的。我处理了很多很多细节,但这些细节只能让人感到,不能让人看到;就好像做木工活儿一样,很多榫儿,这些榫儿是细节,但这些榫只是要构成桌子、柜子,不是让你看到的。慢慢地重视这些看不到的细节,最终把这些细节从视觉中消除掉,但是它能直接进入到作品的感觉里去。画虽然非常简单,所有的局部的色彩关系和变化全部取消了,你若独立地看那些衣服和花原来都是特别简单的,但只有这样整体才可能被烘托出来。在画人的时候,我取消细节基本上是无意识的状态。当时只是觉得这东西碍事,效果不好。到了画水的时候,则是直接面对这个问题,看自己敢不敢把东西做得很空,敢不敢放松。细节永远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而这个时候是从心理上解决了这个问题,然后非常有意识地面对这个问题。
教学生画画,我教课的程序特别简单:一开始,拿张白纸,给他们看,然后说你们把这张白纸画下来。学生都认为没办法,这怎么画?然后我把白纸折一下,有一个折儿,一边亮一些,一边暗一些,然后我说那好,你们把这折了的白纸画一下。很快就画完了。然后我把这白纸稍微团一下,多几个折,说你们再画一画这个。画完之后,我跟他们说:你看,这型就是靠转折来的,有转折就有型了。那么好了,再画一个球,这个球永远是在转折的。其实,只有这两种转折:一个是方的转折,一个是圆的转折。其他的差异只不过是转得硬一点,软一点;缓一点,急一点。学生就去画了。画完之后,比如说是人的脸上,这地方相当于圆的、这个地方相当于方的。然后,让他们去画黑白的静物,画完后画黑白的头像;然后色彩,不让他们按写生来,说你画个红苹果,再画一个蓝苹果,你在这个红苹果后面给我涂点绿色。整个一套下来,我教了两个星期就没办法教了,这些学生基本上跟我画得一样好了。
可是,这个教学过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不要你去追自然的东西,不要你去追细节的东西,我要你去控制它。当你的控制能力达到很强的时候,你再去追自然、追细节,你会发现归纳很简单的。但这套东西要美术学院的老师来教,就会越弄越蒙,很多人就会一辈子扎在里面。一辈子都弄不清楚,这个光呀、那个光呀,冷呀、暖呀之类的,就弄到迷宫里面去了。本来很简单的东西,你非要把它弄到迷宫里面,然后还要告诉你,你要跳出这个迷宫,要有自己的风格。自己的风格不就是人为的嘛,自己再编出一套东西,把所有的那些东西都甩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