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2)

显然,福建人是个老练的生意人。他对张勇说:“小伙子,我觉得你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因此,卖你5 000元。”

20多年后,张勇跟我谈起此事时仍不无奇怪地说:“那个人居然说我能成大事!”

由此可见,要做大事已成为张勇的信仰。尽管他今天已成为一万多名员工的老板,他还要从宿命论里寻找依据。他对那位忘年交——旅店经理——对他的印象记得如此深刻,说明的也是同一个问题。

心理学认为正常人都自恋,人对自己的成功,会更多地从努力和基因方面寻找答案;而对别人的成功,则会更多用机遇和背景给予解释。

没人不喜欢夸奖,更何况一个21岁的青年。

再加上,人家给便宜了1 000元!这可是张勇一年的工资。

对那位如此看重自己,并给了优惠的福建人,他满怀感激地说:“你等着,我回去借钱。”

回到简阳,张勇从妈妈那里取出自己的2 000元积蓄,再加上家里仅有的1 600元,还差1 400元。此时,一个帮助爸爸打理杂货店的中学同班同学,听说张勇的商业计划和困难时,毫不犹豫地从爸爸杂货店的钱箱里偷出一沓钱。俩人跑到房后一查,是600元。事后证明,这是一笔最具风险精神的“风险投资”。

可是距离福建人的5 000元,还差800元?

张勇身边的有钱人只有卖熏鹅的詹婆婆了。他找到詹婆婆说:“我要做生意,差一点钱,能不能借我?”

詹婆婆问:“差多少?”

“800元.。”张勇说。

买烤鹅的詹婆婆居然没有问张勇他爸妈知道吗,便爽快地借给张勇800元。

在那个年代,800元不是一个小数。詹婆婆这么轻松地将钱借给嘴上没长毛的张勇,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问张勇这位詹婆婆还在吗?他说:“还在,而且就在成都。”于是,我见到了这位詹婆婆,

20多年了,詹婆婆一家居然还在卖烤鹅,而且仍然是在四川街边那种路边店里卖。

我问已经是65岁的詹婆婆,张勇当时向你借钱,你问没问他做什么生意?詹婆婆说:“好像问了,记不太清了。对了,张勇说要做什么游戏机生意,我也不懂,就把钱借给他了。”

我又问:“那你问没问张勇,你爸妈知道吗?”

詹婆婆说:“没有问,问他们干吗?我知道张勇不会乱来。再说我们两家关系很好,他们家有时月末钱不够,也经常向我借。这件事很多年后,他爸妈才知道。”

“那你没想过张勇做生意失败,还不上你的钱?”我又问。

爽快的詹婆婆哈哈大笑地说:“没想过。”接着又说:“还不上,就还不上吧!”

后面这句话,我估计是现在的詹婆婆思考之后才说出来的。前面那句“没想过”倒可能是詹婆婆20多年前的直觉。詹婆婆是退休后才做烤鹅生意的,她退休前也是小学老师。可能这个阅孩无数的詹婆婆,真是很早就看出张勇的出类拔萃。否则,一个21岁的人在她那儿怎么就有那么大的信用?

我跟詹婆婆说:“你这800元,差点让张勇成为简阳赌场老板。”

两次“流产”的生意

张勇没能进入博采行业,要感谢一伙四川骗子。

那时还没有100元面额的人民币,5 000元好厚一摞。张勇用一个铝饭盒把钱密密实实地装好。那个借给他600元的同学,为了保护张勇的5 000元钱,也为了参与创办简阳第一间赌场的伟业,跟着张勇一起坐上了去成都的长途汽车。

车开开停停,一路客上客下。其间,上来一位藏族同胞。这位藏民不经意地露出腕上一块金表,引起周围旅客的惊奇和欣赏。那个年代金表是很少见的东西,旅客中有人说,他知道这个藏民来自的那个地区。那里家家都养了很多牛和羊,很有钱。于是有人问:这块表值多少钱?有人说

2 000,有的说3 000。这时藏民开口了:“这块表2 400元买的,我太太在成都住院,我走得急,钱没带够。如果谁能给我1 200,我就把表卖了。”

于是,很多人开始同藏民讨价还价,憨厚的藏民死活不让价。

世界上什么人容易上当?

想占便宜的人。

世界上什么人容易亏钱?

想发财又有钱的人。

此时,那辆车上的张勇,这两样全占了!经常读书看报的张勇知道黄金值钱,他同“风险投资”伙伴商量一下,那么大块金表如果是真的,价值肯定超过1 200!

“风险投资家”急于想在“领袖”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把金表要过来看看,竟然还用牙咬了咬,惹得藏民大怒,一把抢过来,差点要打张勇的同学。

“风险投资家”跟张勇说:“这真是真的。”

于是,张勇做了他人生第一次商业决策,用1 200元把金表买了。由于拿钱需要打开饭盒,他们在那么多乘客面前露了富。把表拿到手后的张勇,突然感到全车人好像都是强盗,他和同伴不约而同地决定立即下车。可是当汽车绝尘而去的一瞬间,两人几乎同时明白了,他们中招了!

金表当然是假的。张勇二人从成都的表店里出来,拿着只装着3 800元钱的饭盒和一块假金表,坐在路边发呆。怎么还有脸去见那个认为自己能成大事的福建人?

进军博彩业的商业计划就眼巴巴地放弃了。

20多年后,张勇回忆此事时跟我说:“黄老师,如果我当时真拿3 800元钱去见福建人,估计他也能把扑克机卖给我。”可是,当时初出茅庐的张勇根本就没有想过,一台报价6 000的机器还能卖3 800!

偷钱给张勇的那位“风险投资家”,表现得非常职业。他对自己硬充黄金专家悔恨不已,并爽快地承担了自己的责任。他说:“那600元我不要了。”

但张勇丝毫没有领情,20年后,谈起那位“风险投资家”的同学,张勇依然耿耿于怀,他说“那个家伙就好不懂装懂”。

张勇做大事的梦想还没来得及做,觉就醒了!21岁的张勇沮丧到了极点。这是张勇从商的第一课,从此他知道了,别想占便宜!

回到简阳,张勇受骗的消息很快在同学中传开了。同学们聚在一起时,发现这位“领袖”话少了。一次在公园闲逛,他们看到三个中年人用扑克牌在骗人。张勇爆发了,不由分说打了那个为首的人。这就是张勇唯一一次动手打架的经历。

年轻人最大的本钱就是复原力强。张勇很快忘掉出师不利的沮丧,又开始琢磨其他生意。20世纪80年代,汽油在中国还是计划控制的物资,加油必须凭油票,而油票只发给政府和国营企事业单位的司机;私人加油只有通过关系找到公家要油票才可以。

张勇从中看到了商机,他想如果能从公家司机手中收到油票,再卖个私人司机不就可以赚钱吗?

经常旷班的张勇找了一块纸板,正面写上“收油”,反面写上“卖油”,来到了成都至简阳的公路旁,开始了他的汽油生意。

每当有汽车过来时,他便站起来迎上去举起“收油”的牌子。可惜在大太阳底下连等了两天,居然一辆车都没停下。第二天傍晚,正当他准备收工时,一辆崭新的解放车出现了。他又一次站起来,把牌子高高举起。车居然停下来。张勇满怀欣喜迎上去,车窗摇下来,一个同他差不多年龄的司机,呸!冲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加油,汽车绝尘而去。张勇擦了擦脸,第三天没有再来,汽油生意也流产了。

20后,张勇谈起这段往事时说:“我后来才知道收油是要有关系的。可是当时我完全不懂,站了两天,吃了一肚子灰,还被人吐了一脸吐沫,感到这个生意难做,就放弃了。之后,我就开始做火锅,然后就再也没做其他生意了。”

张勇收油的故事本身并没让我感到很惊奇。一个21岁满脑袋想发财的人,在90年代初期的中国,当然什么都敢试,什么事也都可能遇到!

可是张勇讲述被那个司机吐一脸吐沫时的表情和语气让我感到奇怪。他完全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的语调和神态里没有屈辱,没有愤懑,没有刺激;也没有我所期望的,这一经历如何在日后对他起了作用;这件事仅仅是为回答我“除了火锅,你还做过什么生意”的问题而被提起。

张勇有点与众不同,他的屈辱神经好像比较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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