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映淮微微一笑道:“如今这位姚姑娘身上便有另一枚印章!”说罢一伸手臂朝初彤指去。此话一出众人登时惊讶万分,互相议论着朝初彤看来。在此之前,初彤以急智引官兵解云顶门危难的事情不到一时半刻便在云顶门的传开了,众人以讹传讹添油加醋更是说得不亦乐乎,什么姚初彤姑娘功夫了得,怎样英姿飒爽骑马赶上官兵,大战几百回合之后又怎样以“鹞子翻身”夺了八百里快骑的令箭金牌,又怎样以盖世轻功奔回云顶门,嘴巴一开一合之间已然将初彤传说成一代奇伟女侠。如今众人不由争先恐后向这传奇人物望来,只见灵堂角落之中站着一个穿着淡红色缠枝杏花刺绣衣裙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头上绾着双髻。秀美绝伦,娇俏柔弱,却透着满脸的精乖,一双寒星目乌溜溜转动,顾盼生辉。这与原先众人所想那英姿勃勃的女侠竟完全不同。
众人一时之间轰动,对云顶门的恩人不由心怀感激,鼓掌喝彩。初彤先是一愣,继而笑嘻嘻的站了出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云映淮看在眼中微微颔首,而后又朗声道:“姚姑娘不光身怀印章,更是我云顶门的恩人,对于她所提之事,若不违背江湖道义,云顶门上下自当从命。”
众人道:“是,自当从命!”
初彤面露喜色,心道:“甚好甚好!那我便要求和云映淮快些成亲!”她将印章取了出来,高高擎在手中刚想说话,却见云映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环视众人,缓缓道:“姚姑娘适才跟我说,她想在我未洗刷冤屈之前,暂任云顶门门主!”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场下一片寂静。初彤登时目瞪口呆,心中大骇道:“我的娘哎!老子什么时候提过这个要求了?什么门主窗主,老子才不稀罕!”她诧异的朝云映淮望去,只见云映淮正大有深意的看着她。电光石火,初彤一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堆起笑脸道:“是了,小女子虽初入江湖,却久闻云顶门大名,适才我刚到云顶门门口,便感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心中不由倾慕不已,若能有幸加入贵门,沾染一些诸位英雄好汉经天纬地的慷慨之气,小女子也将不胜荣幸!”她说话口齿伶俐,声音圆润清脆,好似大大小小珍珠滚落玉盘,煞是好听。众人不由暗自发笑,愚钝之辈只道初彤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想入云顶门当门主过一过瘾;而聪颖之徒却一下子明白了云映淮的意图,不由心中暗暗叫好。
初彤自是早就猜到了云映淮意欲何为,心中暗道:“如今小相公因为沉冤未雪,这门主当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让我这个媳妇儿替他当门主啦!反正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我当他当都一样,这自然没有什么分别,小相公倒是聪明得紧。”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一甜,笑盈盈的望了云映淮一眼。
此时云映淮又道:“自古以来为人便应言必行,行必果。行走江湖也最重一诺千金,既然姚姑娘有此意愿,那从即日之气,她便是云顶门的门主!”最后一句云映淮说得铿锵有力,紧接着石友亮等人带头高呼道:“属下参见门主!”
这一声高呼之后,所有教众都乌压压向初彤跪倒,抱拳道:“属下参见门主!”
初彤自出生到现在何时受过如此礼遇?她不由呆了一呆,只见云映淮站在灵堂前对她点头含笑,她心中暗道:“难道,难道老子今后便是云顶门的门主了么?”想到此处她又低头看了看跪拜在地的人,仿佛觉得仍在梦中。
自此之后,初彤便在云顶门中做了门主。不多时她便和云顶门上上下下都熟悉起来,可谓如鱼得水。一则她是云顶门的恩人,众人对她甚是感激;二则众人也看出她与云映淮关系匪浅,对她更格外尊敬;三则初彤笑脸迎人,又能说会道,自是会讨人欢喜。
初彤这门主却是有名无实,门中大小事务仍由云映淮处理,初彤不过镇日里东游西逛,打发时间。事逢一系列变故,初彤和云映淮二人感情的也更深厚了一层。云映淮见她无所事事,便请石一清的妻子楚月传授初彤几手防身的招式,但初彤素来惫懒,对这吃苦受累的勾当一向敬谢不敏,所以每每想出千百种方法偷懒耍赖,楚月却尽忠职守,到底教了初彤几式拳法。
初彤无聊之时便去逗弄花寄真,问了那小童才得知,同花会和云顶门确是同气连枝,原先花春来是同花会的大当家,一次运货途中受水寇伏击身受重伤被云映淮所救,花春来为表谢意要赠云映淮万贯家财,云映淮拒不接受,二人一见如故便结拜成了兄弟,花春来行事一向匪夷所思,他为不忘救命之恩,从此之后竟称自己为二当家,把云映淮奉为了“大当家”,云映淮起先不允,但后来也只好由他去了。初彤又企图向花寄真打听婉笙的事情,没想到那小童一反常态,咬定青山不放松,再不肯向初彤透露一字半句了。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一个月。一日云映淮在厅中与人议事之后回到内堂,却发现初彤抱了靠枕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云映淮微一皱眉走上前去,伸手便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里屋的绣榻上,而后取了被子盖在初彤身上。
初彤似是已经睡熟了,云映淮坐在榻边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他缓缓俯下身,离初彤额头不到半寸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轻笑一声道:“起来吧,别装睡了。”原来适才云映淮快亲到初彤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初彤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立刻猜到初彤是在装睡。
初彤睁开眼睛坐起来,笑吟吟道:“原先是睡着的,你一抱我我便醒啦。”
云映淮拨了拨初彤额前的碎发,笑道:“云顶门大小事务都已处理差不多了,明日你便随我去南燕京城一趟。”
初彤登时精神一振,双目放光,一把抱住云映淮的手臂道:“去京城做什么?”
云映淮笑道:“你夺了八百里快骑的令箭金牌,这事可大可小,最怕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也对云顶门大大不利,我前些天修书给平王爷,请他从中帮忙平息了此事,你如今是云顶门的门主,自然要随我上京拜谢王爷。”
初彤点了点头道:“我们这一走,你不怕那些叛徒再杀来么?”
云映淮哼了一声,眼中寒光隐隐,道:“京城离这里不过三四天的路程,不日便可返回。云顶门中自有相应的安排。渺云馆中灵堂未撤,必然要血债血偿的,但现在时候未到,若提前行动怕是会打草惊蛇了。”说罢他微微一笑,摸摸初彤的脑袋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也憋狠了,正巧南燕的京城你也未去过,到时候我便带你到有趣的地方逛一逛。”
初彤使劲点了点头,扑进云映淮怀中道:“小相公,你待我真好,你快点娶了我吧!”而后捧着云映淮的俊脸“吧唧”亲了一下,笑嘻嘻道:“谢谢相公!”说完便蹦下床跑出去了。
云映淮愣了一愣,轻笑一声,摸摸脸颊自言自语道:“这小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第二日,初彤和云映淮动身去了京城。一路平安,三日后的下午二人便到了平王府。云映淮给门子递上名帖,不多时便有家奴上前引路。平王府建造极其奢华,亭台水榭,雕梁画栋,无一不透着精巧,其间三三两两的丫鬟在府中穿梭,初彤留心看去,那丫鬟们竟清一色全是身材窈窕如风摆柳的佳人,见了云映淮这等外来男子也不避讳,反倒举目注视,窃窃私语。
小厮将两人引到一处偏厅。这厅堂中的陈设简单雅致,不多时有俏丽美貌的丫鬟前来端茶,见云映淮俊美不由多看了几眼,款待殷勤,笑得格外甜美。云映淮却垂着眼帘,脸上一派波澜不惊。初彤见状心中暗笑道:“那小妞儿的秋波可是送错了地方,小相公只可强取不可委婉暗示,普天之下怕是只有老子这等懂得战敌先机之徒才能抢得佳郎芳心。”想到此处,她笑眯眯的看着云映淮,心里十分得意。
云映淮见初彤笑得双目放光,不由勾起唇角,但随后又敛容道:“平王爷最欣赏温婉高贵的女子,等见了王爷你要装得端庄淑女些,不可胡言乱语,也不可胡闹。”
初彤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我对那些达官贵人最有一手了……”心中却想:“王爷喜不喜欢我有什么打紧?”但看到云映淮一袭簇新的衣衫又马上又恍然:“平王爷就是二夫人那妖妇的老相好,有可能便是小相公的亲爹,我的公公。所以小相公今日前来还特地换了新衣,如今他这般叮嘱我定是想让他爹爹对我有个好印象。”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不由甜了一甜。
等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而后门帘掀动走进一个小厮,垂首毕恭毕敬道:“王爷请云大侠到前方一叙,请姚姑娘在此处稍后片刻。”
云映淮站起身,对初彤道:“我先过去,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初彤对云映淮露出笑容,眯着眼睛道:“你放心好了,我万不会随处乱跑。”云映淮神色一宽,方转身走了出去。
初彤喝了一口茶,而后抓了一把桌上的小点心放入口中,心道:“等一会儿见了平王爷,我便好好讨好他老人家,顺道看看他和云映淮长得像不像。”她独自吃吃喝喝感觉有说不出的惬意。忽然门帘又掀开,一个妇人端着一碟子点心低着头走了进来,初彤看了她一眼,只见那妇人身段柔美,气质雍容,穿着红白镶边浅金牡丹菊花纹样缎面衣裙,腰间扎着梅花折枝刺绣的大宽腰带,盘叠的发髻上插着赤金凤尾金步摇和点翠插梳,一路走来裙裾摇摆,袅袅婷婷。初彤心中奇道:“怪哉!怪哉!这打扮不像是个下人倒像是个夫人的做派,难道是小相公和平王爷父子相认,所以王爷派了个小妾来给我这未来儿媳妇端茶倒水?”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妇人已经低着头来到近前,将点心放在桌上。初彤好奇之下不由侧过头想看她容貌,正在这时,只听“啪啪”两声,那妇人迅速出手点了初彤穴道,而后听到一个阴狠的女声幽幽在耳边响起道:“姚初彤,别来无恙?”那女子说着便仰起脸,露出绝美的容貌,一双秀丽的凤眼盯着初彤目光闪闪,无限怨毒。
初彤一见登时魂飞魄散,此人正是谢府的二夫人蔺姬!
初彤大骇,心中大喊道:“苦也!苦也!老子真是流年不利,灾星高照,今天跟这妖妇冤家路窄碰到一处!她定是恨死我了,不知要怎的把我折磨至死方可善罢甘休!相公快来救我!”但转念又一想:“这妖妇不是已经疯了么?怎会到这平王府中来?难道跟她老情人蔺曦和再续前缘不成?说起来这妖妇兴许还是我的婆婆,一会儿我便对她晓以利害,没准她还能饶我一命……”
二夫人妩媚一笑,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初彤的小脸道:“这么多年未见,我对你倒是牵挂得紧,午夜梦回,我都恨不得把你身上肉都一条一条的撕下来,所以今日,我们定要好好叙旧才是。”说完将初彤拎起,解开她一条腿的穴道,用匕首抵在她腰上,寒声道:“跟我走,别想耍花招!”
初彤心中狠狠骂了一句:“妈妈的!”而后无可奈何的被二夫人押着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初彤满心焦急,但她她除了一条腿可动,其余部位皆是动弹不得。二夫人对王府的路径极为熟悉,专捡那偏僻无人的小路,偶尔碰见的丫鬟婆子,却有过来询问的,二夫人只浅浅福上一福道:“妾身是新到府内教舞伎跳舞的乐娘,这小丫头适才练伤了腿,妾身扶她回去休息。”那婆子老眼昏花,看不到初彤拼命挤眉弄眼,便放她们二人过去了。
走了一阵,待穿过一片桂树林,眼前景致却骤然一变,广厦豪庭的人家富贵气象已全然不见,展现眼前的竟是一派闲云野鹤的隐士风光。只见前方有千万翠竹掩映,翠竹之内隐隐现出几间房舍,看起来分外幽绝。
二夫人身形一顿,眉宇间的神情甚是惨然,自言自语道:“后府……后府竟变成这个样子了……也好,也好,省得看到也徒生伤悲……”说罢她静了片刻,而后收拾情怀狠狠瞪了初彤一眼道:“你随我来。”初彤心中连连叫苦道:“完了完了,那妖妇将我带到如此僻静的地方,看来必定要好好折磨我了!”随即又在心里将二夫人狠狠骂了一遍。
二夫人将初彤带到房舍之中,屋里空无一人,陈设却异常素雅简朴,桌椅板凳具是粗笨之物,无任何玩器,案上摆了几部佛经,并有茶碗等物,床上吊着素白的幔帐,摆放的被褥也具是一色的素白。初彤早料到二夫人必将把她带到无人之处横加折磨,但事到临头不由吓得心肝俱颤,但心里仍骂道:“他奶奶的!顶多不过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她立刻又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没活到十八岁,又不由悲伤起来,伤心之处泪意涌上眼眶,但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二夫人将房间环视了一圈,而后打开屋角的柜子将初彤推搡了进去,再点住她腿上的穴道,冷笑一声道:“再留你这小贱人多活个一时半刻!”说罢掩上柜门,转身走了出去。柜内一片漆黑,初彤心里恨骂不绝,但此刻也无能为力。她顺着柜子的门缝往外看了一会儿,最终只能瞪着眼睛在柜中枯坐,心里把各路大仙都求了一遍,万望有人能赶在二夫人回来之前救她,她等了许久四周都毫无动静,极度劳累和惊恐中,靠在柜中的衣服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四周仍是静悄悄的,她朝门缝向外望去,却见外头已经一片漆黑,知道太阳已经落山了。初彤心想:“我失踪了那么久,小相公现在一定在四处找我,相公啊相公,你快点来吧……这里,这里底是王府的什么地方啊?适才我进门时看见桌上有两本佛经,这地方莫非住了个和尚?”紧接着又想道:“若是一会儿那妖妇来折磨我,我定要找机会把她杀了,就算最后见阎王爷老子也有个伴,这样才不算吃亏!哈哈,同归于尽也不算吃亏!”她虽这样想,但脸上仍带了苦相,拧着眉毛又胡思乱想了片刻,迷迷糊糊的又要睡去。
正在此时只听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初彤一个激灵睁大了双眼,心里顿时一揪。有人走了进来,然后点燃了房中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