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必定是在被反复疑问的过程中,反而清楚地看见了生命的轮廓。与其被世界认同,他更愿意回到自己写诗的房子,那房子不仅仅是在海边不被打扰的居所,更是诗人心灵深处的归处。他下定决心以诗人的梦为一生的标的,但成就了诗却失去了现实的生活,两者难全。于是海子不再回答、不再寻求了解,他甚至感谢那些质疑的语言,才能让他安静下来思考自己的本质。
一个以生命来写诗的王者。
诗人不愿意放弃的幸福,不是人们理解的幸福,因而被世俗看在眼里,只觉得是孽路。
夜晚将海子的诗带回家,深夜里慢慢的读,痛哭的声音在房子里回响着,自己都能听见。
《传说》(节选)
向你告别
没有一只鸟划破坟村的波浪
没有一场舞蹈能完成顿悟
太阳总不肯原谅我们
日子总不肯离开我们
没有一场舞蹈能完成顿悟。生命根本无法顿悟,我们亦没有能力顿悟。只能踏过苦难、数世累劫,才能终于明白一点点,自己来到世上的理由。
而曾经是幸福的样板的我,在多数人的眼中,是不是也背信地遗弃了一切?曾经写下的爱的文字,是不是瞬间也都成了诳语。我的不懂珍惜,是人们看待我最大的罪过。
《歌或哭》(节选)
你说你孤独
就像很久以前
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你那样孤独
你在夜里哭着
像一只木头一样哭着
像花色的土散着香气
海子选择孤独,而孤独于他才是真正的幸福。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孤独。无论是在人声鼎沸的时刻,或在被人们歌颂的幸福里,即使坐在亲人身旁,又或爱着人却还是不安。因为想逃离孤独,我们不断寻找外力填补孤独的大洞。但当填补的对象失去,那个空洞只会比原来的更庞大。于是人生只是一直重蹈覆辙。追求是幸福最大的理由,却成了恐惧最大的来源。
但走过一切时终会明白,孤独原是人类生命的本质,填补孤独的最后必定会有更大的空虚与寂寞。只有认清孤独的本质,才有可能失去孤独感。海子选择了孤独的道路,我开始学习与孤独相处,经历一切,孤独终于成了我们最温暖的海洋。
恨我远离幸福的、咒骂我活该孤单的人,我都懂。
《黎明(之一)》(节选)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归还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黎明(之二)》(节选)
地母啊,你的夜晚全归你
你的黑暗全归你,黎明就给我吧
但是,我并不想再为自己辩解,我只想重新走过。曾经拥有的幸福于我依然真实。如果曾经拥有的在失去后就变成虚假,那我们终老时还能剩下什么?当每个人都走向同一个终点,当我们离去时必须一个人面对老死,至少回忆里曾有的是最可贵的。被世界遗弃并不可悲,但若自己都抹灭过往,那才是生命的哀伤。
读着海子,总是感触良多。他的每一首诗里都能读到他的温良,但那一句一句,其实都是下定决心的诀别。也许没有一个诗人不是孩子,稚气、善良、纯净却又退缩。也许,因为他们的灵魂都接近孩子,所以才无法接近尘世。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干净,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我寂寞地等,阴沉地等,二月的雪,二月的雨。
那些认为我污蔑天空的,就让我以自己的方式打扫干净吧。勇敢地将伤痛的记忆、黑暗的过去全归还给母亲的子宫,我只愿回到生命的黎明处,向前行。
而我在海子近乎纯真的诀别里,仿佛能听见他对每一个在梦与现实之间徘徊的人们说:“都过去了,你们可以选择。不要再逃避了,要面对。你们要好好的,记得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在寻找海子的评论时,读到这段话:
放弃又不愿放弃,坚持又无法坚持,折衷亦属痴人说梦。的确,世上并不是到处都有路。
不愿放弃诗人的王冠,但活着本身就仰赖世俗,坚持写诗等于弃绝人世。世上,并不是到处都有路。但我们何必找路?我们只要看见自己,就四处皆有道路。
也有评论者写:
海子是一个与之密切相关的文化象征,代表了某种价值理念和精神原型:以超越现实的冲动和努力,审视个体生命的终极价值,质疑生存的本质和存在的理由。
在海子离开后,人们渐渐懂得了海子。而我,一个更渺小更卑屈的我,会被懂得想要孤独一生的理由吗?
海子写:
黑夜比我更早睡去。
黑夜比我更早睡去,光在哪里?而我相信有光,我将会比黎明更早醒来。
是海子让我读懂了诗,也是海子让我看到了未来道路的艰辛。不论人们如何看待我,我必须回到自己。那是在母体里就命中注定的纤细敏感,从不识字就懂得用感受描绘眼前景象的儿时,从独立开始就同在的安静与书写,我没有办法放弃。如果世俗的幸福是要夺去我拥有的天性,我亦如同死亡。
《夜色》
在夜色中,
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
我有三次幸福:诗歌、王位、太阳。
受难,总是必经的路。被世俗审判,向世人祷念永生的神已经被钉。
当我向神祷告忏悔,当我在佛堂里上香求平安和因果报应,当我不断地寻找各种力量来让自己安稳。最后,我才发现,我必须寻找到自己的内在,忆起自己来到世上的理由。
让海子受难的是他对写诗的渴求。但因为那是灵魂的渴求,因此即使受难也是幸福。
神亦说:“能上十字架也是幸福。”
他们早已明白,人生愚昧,必须牺牲,才能看见。
而我更是愚昧,却要伤人被伤,才终于懂得了“我”。
灵魂在来时便选择了爱为功课,所以必须失去爱,才能照见爱。
如果不是因为受难的灵魂引领,我们该如何才能看见灵魂永生。若你问我此刻是否幸福?我会回答你:“是的,我感谢上天给我的这一切礼物。”
但错误依然是错误,我不想诿过。如果现在明白自己的安稳必须是孤单终老,我也只能给自己祝福。
《春天,十个海子》 ( 节选)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海子告别了世人,但却永恒的存在于世人之间。
而我,也要在此刻,告别曾经在死亡之路徘徊的自己。
我会好好的,未来被理解也好被唾弃也好,我只想好好的。珍惜这一切过程与给予,我依然是我,也只能是我。
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总有一天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