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到了。对着地球仪,一站站地找到这船将要经停的港口,手从那些地名上滑过的时候,指尖一阵灼热。
最关心最低的船票是多少钱?看完之后,已是手心出汗,这还远远不是全部,除了最基本的船票之外,还要付所有国家的签证费,路上游览线路的参团费,到港的港口费,阿拉斯加的环保费,还有多达几千元的小费,还有电话费理发费上网费洗衣费干衣费保险费医疗费……
最惊人的支出,是陆地上参团旅游的费用。如果尽数参加,估计单这一项,就高达20万元以上。
呜呼!
我知道无数怀揣梦想的人,在这个环节打了退堂鼓。我颇能理解这种在金钱面前的自卑心理,自己此刻辗转其中。可是,一想到这是我自童年以来就耿耿于怀的念想,我决定硬着头皮探寻下去,不被这些个背后抗着很多零的数字吓瘫。
假设金钱不成问题,下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身体了。
身体这个条件,对于一个渐渐迈向老年的女人来说,只能是日薄西山。如果我不抓紧时间出发,在此一问题上的劣势,将越来越明显,这不言而喻。
再下面的问题是谁做伴儿?
看过国外某位宇航员写的回忆录,说和同伴们在飞船里住上三个月,能满足一切关于谋杀的必要条件。可见在狭小的空间里耳鬓厮磨需要多么默契和气味相投。
琢磨来琢磨去,我明白了,要想完成这个童年梦想,一是要有钱,二是要有伴儿,当然还要有闲。因为我已退休,这一条就天然具备了。这就像三条腿的小板凳,缺一不可。
在2008年的夏天和秋天,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一个梦想。将来,等我老了的时候,发白齿摇目光凄迷之时,会坐在养老院的藤椅上,瘪着没有门牙和槽牙的嘴,和几个同样老的人说,当年,我还环球旅行过呢,那大西洋上的风暴,简直就像黄果树瀑布倒悬……
我心已安,静如止水。
出发时,也不曾想写些什么东西,这只是属于我私人的一次旅行,就像一件砂洗的丝绸旧衣,黯淡了,带着我的体温,被我收藏。
走时,我几乎没有向任何朋友有所交代。自己也无法肯定这一次能否善始善终,先把大炮放出去,有吹牛之嫌。回来以后,更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在最深的记忆面前,笔墨终是无力。
现在这个世界上,有时间的人,往往没有钱。有钱的人,往往没有时间。又有时间又有钱的人,可能又没有好的身体。于是,中国普通公民的海上环球之旅,截止至我们出发之时,尚属首次,仅有6人。
朋友说,毕淑敏,你有一个责任。你要把这个航程写下来。
我说,为什么呀?写游记,是需要很多知识和智慧的事情。我觉得自己不够格。况且,我一路晕船,很多景色都是雾里看花,糊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