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轮入牢(3)

“他这回就得等着‘拿年’了呗?”

“那也不好说。”

“都捕了?”

“起诉下来还有放的呢,当庭不也有释放的吗。况且强奸罪儿是最容易放的……看不行了,先捕了……等被害过去劲儿了,一松口儿……现在这社会多现实啊,谁不认钱啊!被害不是人啊?他家还是没把钱给到位……”

“他抽血是怎么一回事呀?”

“可能在现场留下证据了呗,他再一不认……”

“干死你。”总像是在睡梦中发出叫骂声的老胖子突然发出了一声过于清晰(毫无梦呓那种含糊不清)的咒骂。

“干死你。”随后立刻响起了王冬来(冲着蒙头而睡的老胖子)发出的一声咒骂。

一切又都归于沉寂。

白漠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看着脚上的镣子,虽然说是暂时戴上的,仍是感到十分难过……自己是真的放了,是的,真的走了出去,虽然白漠自己还有些疑惑,但这一切都实在是太真了……”随着起床铃声的响起,白漠带着那无比真实清晰的梦从欣喜中醒了过来。

“进监狱了,进监狱了!”就像是得到了一种常人所没有的荣誉,暗下欢呼的白漠在一种妙不可言的欢喜中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身子,只是这妙不可言的欢喜实在过于短暂了,瞬间便被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巨大悲痛淹没了,白漠不能自持地几欲泣下。

“臭傻子,滚一边站着去。”

从被窝中爬起来后便木然呆立的白漠被王冬来突然发出的一声怒骂惊得醒了过来,这才看到老刘和阿刚站在自己旁边正等着叠被,于是慌忙站到了墙边。

“阿刚家来钱了,先歇着吧,让白漠叠;在上盘架吃饭,对号里鸡毛儿贡献没有,这回捕了,干点儿活儿吧。”王冬来从被窝中探出头说过之后,又蒙上头睡了过去。

只是一个叠被,却让白漠无形中感到了双重的沉重。当叠到洪波的被时,白漠忽然触到了一种气味,一种只有死人才有的气味。无法说清那气味是来自那黑白相衬的枕头包本身,还是来自那黑白相衬的色彩。那种气味是在白漠儿时就触到过的,是在那小村子中死人的时候触到过的,是黄表纸的暗黄色燃烧后变成青灰色的气味掺杂着棒儿香的气味;是从套在直挺挺的尸体上的装裹的色彩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是泥盆子摔在地上的碎裂声伴随的哭号声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自己不但站的很远,而且听大人说不能正着身子对着死人,于是只嗅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气味,看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色彩,听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声音,这一切便构成了这种无法说是嗅、是看、是听,只能说是触到的一种死人的气味。于是,伸向枕头包的手在中途停了下来,硬生生地转向了被褥,把那上面套着白色背心儿的黑色枕头包留给了老刘。

老胖子穿上衣服后,又拽了一条被,在王冬来脚下蜷作一团儿睡了下来。王冬来伸了一下腿之后醒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老胖了,厌恶地蹬了老胖子一脚后又躺了下去。老胖子讪讪地笑着爬了起来,低首垂目地躲进了卫生间,用方便来安慰起他那受辱的心。

“沈广福。”

“到。”小福扯着嗓子应了一声。

啪嚓一声,老爹把手铐扔在小铁窗的窗台上后向里走去。

“开庭了!”王冬来掀开被坐了起来,看了一眼穿着秋衣的小福后转头冲大个儿说道:“大个儿把棉袄借小福一下,出去怎么也得注意一下形象啊。”

随着牢门上的铁链子哗啦一声响过之后,穿上了棉袄的小福猫腰从半开的牢门下钻了出去。

看到小福随着几个开庭的人走远了之后,王冬来又自言自语道:“咱这号里,二十多号人,就四件棉袄,我看你们冬天怎么过。白漠刚一进来时,我寻思进来多大一个款呢,弄了半天,最穷那伙儿的。冲北郊山上拜拜佛吧,保佑你能放了,要不非冻死在这里不可。对了,大个儿家昨天来了二百块钱,今天上饭口吃饭;看人家大个儿老婆,天一冷赶紧给投钱买棉袄!”

“王哥,俺家也不来钱,让我到下面对光去吧。”白漠笑着说道。

“闭了,臭傻子。”王冬来顿时沉下了脸。

白漠从王冬来那铁青的脸上感到,自己深藏在微笑下面的那一丝哀怨竟也没逃过王冬来的眼睛。

“咱现在都成‘国人儿’了,怎么不给发棉袄呢?”老胖子问道。

“经济时代,现在这个所长为了多弄点钱……”王冬来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爱答不理地说道。

看到卖菜的女工出现在小铁窗前,王冬来从褥子下面摸出少得可怜的一沓儿钱票买了一盆十元钱一盆的白菜炖豆腐,听说卖剩的木樨柿子如包了的话可以便宜些,王冬来又递出了一张十元钱的钱票。

“管号难,难于上青天,上要上水,下要受气,管号难、管号实在难!”王冬来捏着找回来的五元钱票,举在眼前,看着钱票背面用油笔写的字,故作感慨地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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