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菊
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和一把带着饰物的钥匙。那小得有限的纸条儿却让自己感到了无限的空茫。
“分手就分手,我再也受不了了,凭什么要让我受这份儿罪呢——可是自己又怎么能离开韩菊呢,韩菊不好,可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你又有什么呢——你什么都没有——可这样我就该——不,韩菊,你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呢,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你给我回来,我真的受不了了……”
自己从未感到过自己那只剩下死气的屋竟会变得如此可怕,自己一刻都无法在那令自己窒息得快要爆裂的屋中再待下去,可当自己在昏乱茫然中冲入夜幕中时才隐约地醒过来,除了在车站,自己是找不到韩菊的。
“只要到了明天就一定会见到韩菊。”回到屋后,自己已有了些许平静,于是躺倒在床上想用睡觉来打发掉这漫长的黑夜和漫长的等待,但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所有的神经都聚在了那亢奋的等待中,无法找到一丝可以松弛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
自己那飘动不定、无处可落的视线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石英钟上。那带有荧光的秒针按照既定的节奏规律地向前走着,向着自己所期待的明天走着,想到明天就会见到韩菊,一种暖融融的喜悦之情便忽然在自己的心中漾开了。
曙色未开,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向车站走去。街上阒无一人,街灯瞪着蒙眬的睡眼惊诧而又困惑地窥视着自己,偶尔驶过的一辆汽车都会令自己感到离期待的时刻又近了一些。路灯渐渐地在茫茫曙色中合上困倦的眼睛。来往的车辆渐渐地多起来,多得汇成了流;来往的行人渐渐地多起来,多得汇成了潮。翘首以待的自己终于在这潮与流汇成的交响中寻到了那个令自己身心为之震颤的音符——韩菊。
自己有想了一夜的话要对韩菊说,并且那些话都是能够感天动地、让世界为之落泪的。可在见到韩菊的那一瞬,那些话立刻显得苍白多余,甚至幼稚可笑了。真的不需要再说什么了,韩菊已从自己的眸子中读懂了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会有许多人能够面对并接受这不完美的现实所带来的痛苦,自己却不幸没能成为其中之一。这痛苦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如癔病般的后遗症不但从未痊愈过,反而越发的严重起来,弄得癫狂错乱的自己几近崩溃。韩菊最终还是理智地离开了,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地悄然离开了,只留下了那把孤零零的钥匙——上面的饰物却不见了。
就这样,自己还没来得及品尝一下相恋的滋味,就如同突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似的陷入这段恋情所带来的迷惘痛苦之中。韩菊最终还是走了,把站在崩溃边缘、茫然无措的自己孤零零地扔在了仍是没有边际的迷惘痛苦之中。
光阴荏苒,转瞬间自己在那“油潭”似的小厂中已“沤”了近三年。三年来,小厂的景况不但没有多大变化,而且是每况愈下,在小厂里的人还没弄明白“下岗”为何意时,这扇“门”已悄然向小厂里的人打开了。
就这样,直到自己随着第一批下岗工人走出那个小厂,就像那口死寂的“油锅”在一种不可知的力量下终于出现了裂口一样,自己像一片无力主宰意志又毫无方向的浮叶似的终于漂了出去——那年是1993年。
农贸市场的道边上随处都可见到“趴活儿”的三轮车,因为种种原因,刚从广告公司美工位置上退下来的自己在经过这些三轮车旁时,忽然听到从车马喧阗的闹市边飞出来一个声音:“借光了,借光了……”
不是凭声音,而是凭那无法解释的直觉,自己知道那一定是老军装。转过脸,一辆加长的三轮车出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首先映入了自己的眼帘的是那极其别致的棕色皮车座,像那加了长的车一样,那车座也是加了长的,并且也加了厚,暄暄的不单单是美观,想来坐上去也一定是极舒适的,从中一眼就能够看出老军装那非同寻常的精巧心思。然后是车把到车帮上有条不紊地挂着的保温杯、毛巾和绳索等物,看上去是那么的妥帖和谐,而老军装的一身打扮——更确切地说是老军装本身与这三轮车、这车座、这“挂饰”又是那么完美的融成了一体。自己简直难以辨出,该是这三轮车是老军装的影子,还是老军装是这三轮车的影子,总之这一切都令自己感到是那么的和谐完美!
“下岗”使老军装像自己一样也终于“漂”出了那死寂的“油潭”,只是老军装却漂得如此地有方向!而自己呢?
自己终将该漂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