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话清凉:追忆纳兰词里的似水流年(19)

诗词中的意境,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独特的理解,正如那两句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当时只道是寻常”,不同的人能读出不同的韵味,但贯穿其中的种种遗憾,是可以共通的。

转念一想,生活中其实也有许多的事,经历着的时候以为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而时过境迁之后再回想起来,会发觉,当时只道是寻常。就好比一场突如其来的艳遇,惊艳了时光,似乎给了你许多激情燃烧的岁月,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有朴实无华、细水长流的爱情,才最珍贵,最值得人惦念。

寻常不寻常,总是要在时间的砥砺下方能见胜负分晓。

别后心期和梦杳,年来憔悴与愁并

五字诗中目乍成,仅教残福折书生。手挼裙带那时情。

别后心期和梦杳,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

—《浣溪沙》

这首《浣溪沙》里提到因诗结缘,自然会让人想到才女沈宛。纳兰与沈宛,因为在诗词上的情投意合而走到了一起,也算佳缘。虽然后来生出许多曲折,这一段故事,还是叫不少人迷恋心碎。

若说卢氏是纳兰的曾经沧海,那么沈宛,就是他一次小小的峰回路转。卢氏之死,对纳兰的打击是持续而绵长的,他几乎把余生的一生都用来追忆了。这对沈宛来说,似乎有些不公。

刻骨铭心,纳兰已经有过了,一生一次足矣;而沈宛对他来说,只是另一段慰藉。他年少时候痴狂的感情,随着佳人的离世、几年时光的打磨而所剩无几了,能留给她的,少之又少。

谁叫遇见的时候,他已经是千帆过尽的姿态,匆匆地路过了她的生命,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纳兰死后,徐乾学为其写墓志铭,只说纳兰娶卢氏,续娶官氏,也未提及沈宛—她只是他纳入仅一年的妾侍而已。

他生前,她在他的心门外打转;他死后,她也未能在他的墓碑留下名字,平为这段感情,增添了一种凄美感。纳兰的心已经缺成一个无底洞,她对他的付出与给予,就好比一碗水倒进一个湖,有它没它,谁又分得清楚?

所有浮生面孔,都因爱而隆重。我们并没有理由怪纳兰什么,毕竟感情的事,同样无人说得清楚。

“五字诗中目乍成,仅教残福折书生”,纳兰对用词的讲究,都体现在细节里。两情相悦,感情应该是长久的事,而一个“乍”字,似乎带着一股惊喜。有时候,感情就好比电光火石里的奇迹,迸发于一瞬,突如其来地到来了,叫人措手不及。

“目成”的时候,是美好而值得铭记的。许久之后,当我们回忆起一人的时候,中间的许多过程,极有可能被忽略或者忘记,唯有最初的那一刻,景象历历在目—两个人,通过眉梢眼角,互相表明心里情谊,结为亲好。想来,纷纷扰扰的尘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独与你目成,纵是日后未能偕老,今日的邂逅也已是难得。

纳兰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也有一层含义,是因为初见,总是给人留下最深印象。情动的最初,也总是纯粹而认真的,只是,每一段感情都会遇到各自的曲折,前方像隔了无数的沟壑,有的能度过去,有的不能,如是而已。

目成之后,却是残福。福分总是那么薄弱,支撑不起感情的重量。也许纳兰对沈宛,不能说是没有悸动,只是因为感情上的旧伤痕,心儿不再那么雀跃了。不知为何,降临到他身上的总是短暂的幸福,与卢氏的三年婚姻是,与沈宛也是。如果,只是说如果,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这一对同样爱文如痴的男女,兴许就可以战胜记忆和现实,彼此拥有想要的幸福也说不定。

“手挼裙带那时情”,因为爱情到来而紧张到不停地揉搓衣带的人,是他,还是她?那时候的场景,一直历历在目。眉眼乍成,空气里都是新鲜的味道,一男一女,在不知不觉中结下了缘分,并为此心喜中带着心焦,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当爱情来敲门的时候,任谁都会忽然失了章法吧,每一场情动都像情窦初开。

此情此景,的确是值得铭记一生。纳兰与沈宛,论才情可以说是极为登对的一双璧人。那时候,纳兰的词名远扬,而江南女子沈宛,也并非无名之辈。她是汉人,他又有许多结交的汉人才子,兴许,他们就是通过文人之间的口传,听说了彼此的名字,互相起了倾慕之情吧。

看上阕,感觉二人似乎是在某次文人之间的吟诗填词活动中正式认识,从此有了交集,成就了一段略微伤感的佳话。沈宛的《选梦词》里,的确可圈可点,亦同是悲婉风格,文字里似乎和了泪一般。怀了这样心思的她,该是能够读懂纳兰眉头心头的那些愁。只是,纳兰的一整颗心,似乎都给了卢氏。卢氏“素未工诗”,却赢得了纳兰全部的心;而迟来的沈宛,也只能对着纳兰心里卢氏一直未走远的背景,徒然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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