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话清凉:追忆纳兰词里的似水流年(7)

《鹊桥仙》之二:

倦收缃帙,悄垂罗幕,盼煞一灯红小。便容生受博山香,销折得、狂名多少。 

是伊缘薄,是侬情浅,难道多磨更好?不成寒漏也相催,索性尽、荒鸡唱了。

纳兰的大多数词中,都是被追忆充斥,他不停地回忆从前。上阕,有一点香艳的味道。想帘幕低垂,红袖添书香,二人秉烛夜读,也是旖旎风光。纳兰写得很生动,倦倦地收起书卷,心里却急急地,有种迫不及待。灯苗儿跳跃着,博山炉有袅袅的烟,像笼了一层薄薄的雾。

博山炉,在古诗词里,就是欢爱的代名词。《清商曲辞·西曲歌》里的一首《杨盼儿》,“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 一对欢爱中的男女,好比香料同香炉的一场交颈之乐,香炉将香料承装,香气将香炉缭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分。

李白也有一首《杨盼儿》:“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充满烟火味道,记录了他在金陵古城同一位烟花女子共度良宵的小事。此事,还被后人称为“史上最伟大的一夜情”,诗人就是诗人,连眠花宿柳都没有风尘味道。据说,那夜醒来,李白就写了这首《杨盼儿》送给女子,还留下一段佳话。

诗词曲调里的男女欢爱都写得华丽至极。印象最深的,便是《西厢记》里莺莺娇滴滴去寻张生的那一段。两情相悦,情浓得化不开。

纳兰的《鹊桥仙》,博山炉的香从两人共享,到一人独尝。孤单的日子里,他在这烟气缭绕里写下无数美词篇章,成就狂名,但这狂名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光荣,没有人分享。

不是缘浅情薄,只是好事多磨。滴水声,时光如脚步,步步相催,回想起从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盟约,反而更难入眠,只好一个人等着鸡鸣报晓。

他还在无奈地发问:“是伊缘薄,是侬情浅,难道多磨更好?”情缘这回事,从来不会为人所左右,不是一朝爱了,就能够相伴到老。不是谁的错,是时光惹的祸。

                   

《鹊桥仙》之三:

乞桥楼空,影娥池冷,佳节只供愁叹。丁宁休曝旧罗衣,忆素手、为余缝锭。

莲粉飘红,菱丝翳碧,仰见明星空烂。亲持钿合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佳节,本该是团圆喜庆时候,但人却是孤单的,难免就容易心生感怀。

又是七夕,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但纳兰的佳人已逝,再无人相伴乞巧楼。纳兰是个细微至病态的人,任何一点往事残余下的蛛丝马迹,都会让他顺着线索,沉迷到记忆中,不能自拔。

恋旧的人不容易快乐,他们总是在回忆,即便回忆里全是累累的伤。那些过去的人事,已经铭刻进骨血里,此生难忘。倘若纳兰能够忘怀,也许更容易快乐一点,即便背着多情、轻薄等“罪名”。

恋旧的人,总是要被记忆折磨的,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这是对自己的残忍,也是一种享受。回忆告诉我们,那样大胆而用心地爱过动心过,是一生再难得的经历。

我想,纳兰在弥留之际回顾短暂的一生,最眷恋的,不会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边塞岁月,而是葡萄枝下,小儿女耳鬓厮磨的情话。一个“情”字,几个女子,让他的一生丰腴起来。

这个独自度过的七夕,纳兰说,不要晾晒旧罗衣。旧衣衫,他的妻子曾用纤纤素手为他缝补过,而今看到它,只能徒添悲伤。可是,有一些东西,就算眼睛看不见,心也看得见,它一直在那里啊。

只能回忆的日子里,好景只如斯。莲花飘满了荷塘,菱蔓遮掩了碧波,而对旧人的思,铺满了整颗心脏。

只愿天上人间,终有一天能相见。

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

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尤未睡,早鸦啼。

嫩寒无赖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酒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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