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白须白发的老二德叔,今天穿的工作装极具感染力,与博士上次在餐桌上见到的休闲装迥然不同;那次穿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这次穿发灰的黄军装和肮脏的窄腿迷彩军裤,脚穿厚底布鞋;如果布鞋换成高筒皮靴的话,老二就有点像善于在丛林里打游击战的古巴总统卡斯特罗,或者更像本?拉登着迷彩服、身背步枪那副文弱书生模样。
更令博士吃惊的,是他面前杂色纷呈的几大舵主:一个破衣烂衫的小伙子,脸上身上头发上涂满烂泥浆;一个身着道士袍、戴方角帽、背灰色布袋的中年男人;一个中年光头和尚,身着袈裟,手持木鱼;一个衣衫褴褛头发稀乱的断手老人;一个穿校服的女高中生。
老二要大家穿职业装见博士是刻意所为,其目的是要造成现场工作气氛。
“博士好!”见博士进来,大家齐刷刷起立向他问候,黑面小伙子白森森的牙齿和眼珠分外醒目。博士看到这些面貌怪异的人物后一阵紧张,疑心到了阴曹地府与牛头马面的鬼魅在一起。
“我来给博士介绍本堂的四大舵主及他们的地盘……”老二一边说一边拉开墙上的一幅帘,露出一幅都市的地图,上面用红线、蓝圈和绿色三角红旗标出要点和要地。
“现场除自己和老二外,不是一共五位吗?怎么是四大舵主?”博士带着疑虑一边寻思一边仔细审视了一遍,果然是四位,道士与和尚那间合二为一,成了身着道袍手持木鱼的光头道士。
“……建设二路、凹下村四周马路、龙头五街……是李舵主的地盘。王舵主王居士的势力正在扩张,已达到淘米巷和正太路,主要问题是面对清缘寺的阻挠……刘舵主虽然人多势众,并且在我的直接看管下,但近来纠纷不断,主要是这行当历史悠久,门槛太低,关键是抢地盘,乌头街一带潜伏着危机……林丫头自打封为舵主接替前任后,业务总体上还是在下滑,主要是那套把戏没新意,一识破就被市场抛弃加唾弃,急需创新……”老二用打狗棍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的时候,博士瞪着眼睛在发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请博士与四位舵主随便交流……”老二说到这里,博士才惊觉失态,急忙戴上眼镜,打开笔记本电脑,从头开始了解各项业务及操作流程。
随着交流的加深,以往那些鸡零狗碎的生活片段突然连起来,在博士面前展现一个难以置信的浪漫新世界。
二十岁风华正茂的丫头林舵主,实际上一直在努力挽回前任的颓势。她刚从一个贫困县招聘一批特困家庭的女娃子充实到她的“磨街党”里,这批从五岁到十五岁不等、面貌清纯的孩子正在进行为期一周的培训,核心课程包括:怎样“唱皇榜”——用可怜的口吻讲述由一名流浪诗人为她们量身定做的悲惨身世;怎样选择高产能地段“告地状”;怎样应付城管和警察;轻松跪地十二法;送花对象和时机的选择;可怜样子和悲惨表情训练;着装要求二十条。
还将有一技之长的孩子组成演唱队,两人一组或多人一组,到红都市的各主要食街去表演吉他、二胡、二人转、口技、花鼓……其中二人转被她改造成了集吹拉弹唱逗跳于一体的团体演出,可以开专场售票了。
按着林舵主的规划,此项业务将成为德善堂的头角,“老鹰冲”集团的明星。但她在老二的暗中支持下,反复告诫兄弟姐妹们,目前还得铆足劲忍受集团内各种闲言碎语的压力苦练内功,等到能包下红都市人民剧场演出的那一天,就是他们扬眉吐气、拨开乌云见太阳的日子,他们将成为真正耀眼的明星……
“小妹妹送玫瑰”的把戏是有点陈旧了,市场在萎缩,没有创意的话就有可能被淘汰,但在公园里、餐厅和电影院停车场这些传统高产能地段还是有利可图,特别是在中国的阴历七月初七和四月一日这两个中西情人节,送花业务还是火爆。具体对象的把握,不能一见成双成对的男女小妹妹就贴身纠缠着送玫瑰花,还要看是什么年龄搭配、穿着打扮、关系亲密与否等等。
年龄相当的是夫妻,一般不会买,关系貌合神离的不会买,正在憋气的不会买,只有两种人会买——男大女小年龄差距大的和关系亲密的,这些大都是婚外恋或初恋者。“这些孩子小,哪分得清?能调教出来的很少。”林舵主在老二面前不止一次摇头叹息。
但近来送花业务有了一个亮点,就是深夜在停车场送花,百送百中,并且获利很高。
林舵主说:“深夜看到那些停车却没有熄火的,先上去侦探,如果车主在打电话,就不关我们事,赶紧离开。如果前排是空位,后排肯定坐了一对正在鬼混,先不要惊动,待到他们心急火燎正要或正在干好事时,上去敲窗户玻璃,口中喊‘买花买花’。
“那些偷食者心虚,看到车玻璃上朦朦胧胧出现人影和花影,先是一惊,马上停下来,待到明白了,骂声就传出来。这时不能走,更加大力度敲窗户,口里不停叫‘大哥,买一枝给姐姐,买一枝给姐姐……’伴随着‘快滚,快滚’的骂声,车窗摇下来,钱也随着抛出来……由于夜晚看不清,抛出车窗的可能是一张百元大钞,可能是一把十元和一元混杂一起的零钞,反正关键时候,这些有车的阔佬是不惜花钱耍快活的……”
林舵主说到这里就有点忸怩起来,她给博士讲了个真实段子——有天夜里,胡小妹正在车窗外叫喊“买花买花”,车窗开启,竟然从窗口扔出一个钱包来,小妹丢掉花捡起钱包就跑。那家伙发觉后急了,光屁股开门出来追,两个像捉迷藏似的在车缝里钻,最后小妹只好将钱包扔下才脱身……林舵主脸上的尴尬因为快意而终于转为笑容,为光屁股事件和她的业务亮点。
清纯女中学生生活飞来横祸的故事,三年前颇有市场——一个身穿校服背书包的中学生,神情沮丧地跪在人行道旁,前面用石头或砖头压着一张写满毛笔字的牛皮纸。
纸上的故事有好几个类似版本:父母车祸去世靠病弱的爷爷捡垃圾为生,立志努力学习报答爷爷,白天上学晚上糊纸风筝做竹篾蜻蜓挣学费和生活费,三年如一日含辛茹苦终于考上重点大学,但面对喜讯却成噩耗,爷爷为了筹措学费上山采药摔断了腿,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碰打头风,厄运连连,雪上加霜,小女孩面临绝境,只好不顾廉耻求助社会,以期为爷爷治病,为自己上大学,将来一定好好学习,报效恩人,回馈社会;父母离异,父亲远走他乡音讯全无,自己跟常年患病的母亲相依为命,一边读书一边承担全部家务还要照料母亲,今年母亲病情加重,查出是肝癌晚期,二亩三分地荒废,生活来源全无,只好停学乞讨为生……
这类故事的标题一律十分抢眼:“我要上学!”“我饿……”“救救我的爷爷!”“帮帮我的母亲!”可这套把戏近两年来每况愈下,行人见了嗤之以鼻。
“造成此种江河日下局面的直接原因,是去年《红都市报》上的一则长篇报道……我们已经将那两名罪魁祸首关了三天禁闭饿了三天饭,然后遣送回老家,永不许再涉足红都市,永不许再在这道上混事……”林舵主坚定的语气,透露出她对这件事的气愤至今未减。
原来,两位高中毕业未考上大学的同班女孩子,自恃在姐妹中间最有知识最活泛,培训期未满就要求在实战中初露锋芒、一展才技,林舵主因求才若渴一时疏忽,竟然答应了。
这第一天分别在火车站和超市门口“告地状”,分别捞到了五千元和两千元。从未亲手拿过这么多钱的两位乡里妹子欣喜万分,想到这还是自己头一天实习的收获,要是正式出道了,那每天还不知道要捞多少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