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都喂完了。他放下盘子,坐在一个箱子上照顾孩子。
"老牛现在就去睡吗?"她屏住呼吸问。
"对。"
"它们得先把东西都吃光了才睡吗?"
"对,你听。"
他俩静静地坐着谛听阴影里老牛吃草时发出的鼻响和呼哧声,它们像是在跟这小牲口棚说话。墙上的马灯洒下微弱的灯光。外面还在下雨。他低头看看这块佩兹利披巾,这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习惯披着它上教堂。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代,那时他无忧无虑。
他俩静静地坐着,他的头脑恍恍惚惚的,越来越朦胧。他把孩子抱紧了,感到她浑身在哭泣时的战栗一直传到四肢上,于是他把她抱得更紧了。慢慢地,她全身放松,黑亮亮、警觉的双眼开始合上了。她沉入梦乡了,布朗温的头脑变得空荡荡的了。
他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静静地坐了好长时间了。他刚才倾听什么来着?他似乎是在倾听远方的一个声音,那声音发自生命之河的彼岸。他想起了妻子,他必须回到她身边去。这孩子睡熟了,眼睛没全合上,缝隙里露出一只黑眼珠。她为什么不闭上眼睛呢?她的嘴巴也微微地张着。
他倏地站起身朝家走去。
蒂丽轻声问:"她睡了?"
他点点头,这女仆走过去探视睡在披巾里的孩子,她两颊热得发红,眼圈苍白苍白的。
"上帝可怜可怜她吧。"蒂丽晃着头轻声说。
他脱掉靴子,抱着孩子上了楼。他感到自己的心都揪紧了,为妻子捏着一把汗。不过,他还算镇静。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屋外的风声和雨水滴在水桶里的"嗒嗒"声。妻子的房门下透出一丝灯光来。
他把孩子安放在床上,没给她解开披巾,深怕她在冰凉的床单上着凉。又怕她不便活动自己的胳膊,他又给她松了松披巾。她的眼睛睁开了,漠然地看了看他,又闭上了。他给她盖好被子,她又抽泣了一声就睡着了。
这儿是他的房间,结婚前他就住在这间房里,对这儿他太熟悉了。他还记得,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时的那副样子。
他心绪不宁。熟睡的孩子从披巾里伸出小拳头来。他想告诉蒂丽说这孩子已经睡下了,他必须到另一层楼去。他去了,那里响着猫头鹰的声音--女人的呻吟。这声音是多么不可思议呀!这不是人的声音--至少对一个男人来说不是。
他下到她的房间里,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脸色苍白,疲惫不堪。他的心都快跳到喉咙里来了,他真怕她死了。可他知道,她没有死,他看到她的头发散披在前额上,嘴痛苦地咧着。在他看来她是美的--但不是人的美。她躺着,他却怕她,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呢?① 她跟他完全是两码事呀。
他莫名其妙地走过去摸她攥着床单的手指,她睁开灰褐色的眼睛看了看他,她不理解他的心思。但她知道他是她的男人。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她身上创造了一个孩子的人,那目光淡漠索然,只是这一时刻中女性对男性的一瞥。她的眼睛又闭上了。一种灼烫的寂静从他身上穿过,进入了浩茫的广宇。
又是一阵剧痛,她被疼痛撕裂了。他扭过头去不忍心看她了。但是他那颗苦煎苦熬着的心平静下来了,舒畅了。他走下楼,出了门。在屋外,他迎着雨水扬起脸来,感到黑暗正一步步偷偷向他袭来。
潇潇的夜雨使他镇定下来,他舒服了。他转进屋,怪可怜的。还有一个茫茫无垠的世界,一个永恒不变的世界,一个生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