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自从格桑第一次进入教室之后,在那些盲童的概念里狗就是这样的:很高很大,温暖的舌头,温和,一身长长的毛,颈部的毛发茂密,下垂的耳朵,身体粗壮,卷起的尾巴。韩玛并没有意识到格桑是犬类中的一个特例。后来,当初抚摩过格桑的盲童中有的终于治好了眼睛,可以通过目光来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时,那些进入他们眼帘的狗总是令他们备感失望。他们甚至怀疑,是否童年的记忆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他们在回忆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更加完美了。毕竟像格桑这样雄壮的狗,并不是经常可以看到的。
那些盲童知道他们的老师韩玛带回一只新的宠物,他们还知道那是一只很大的宠物。
福利院根本就没有饲养宠物的历史,而这个宠物又是如此的庞大,所以韩玛用了半天的时间来说服福利院的院长,让他相信格桑确实是一头狗而绝不是从哪个散伙的马戏团弄来的小熊之类的野兽。
当格桑第一次被牵进教室时,看到一群戴着黑色眼镜的孩子围了上来。它为这种景象感到惊恐,畏缩着停住了,不愿再向前走,而且这教室里光滑的地板和明亮的窗子同样让它感到不太适应。恰在此时,一个孩子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被人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叫,格桑颈上的毛顿时竖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发出低沉的咆哮。
这些兴致勃勃的孩子因为听到这可怕的声音,顿时僵在原地,裹足不前。
牵着格桑的韩玛轻轻地抚摩着它,然后低声地呵斥着,坚决把它牵到了教室的中间。围在格桑周围的孩子逐渐增多,格桑已经感觉到,韩玛并不畏惧这些孩子。而且格桑发现,韩玛在这里享有绝对的权威。它不再感到恐慌,韩玛是可以信任的,是主人,是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他的。
这些孩子与格桑以往见到的孩子不太一样,除了他们脸上戴着的那些几乎深不可测的眼镜之外,在韩玛说话时,他们都转动着头追随着韩玛的声音。
那是一张张生动的脸。
第一个孩子战战兢兢的手落在格桑的身上时,它还是无法控制地有所反应,顿时浑身肌肉僵硬,毕竟这是陌生人的手。
韩玛在轻轻地拍着它的背。
慢慢地,随着一个个孩子的手在它的肩背上抚摩过之后,它发现这些手并不像它想象的那样粗野。它们很谨慎地落在它的身上,像羽毛一样柔软而温暖。它们并不打算弄伤它,它们像高原黄昏的阳光一样温暖。
格桑紧张的身体渐渐地放松,当一个小女孩的手抚摩到它嘴边的硬髭时,它伸出了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小女孩惊叫了一声,手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缩了回去。
“没有什么,它在舔你。”韩玛在旁边鼓励着惊恐万状的小女孩,她不知所措地捂着刚刚被格桑的舌头“袭击”过的手。
在韩玛的鼓励下,小女孩第二次把手伸了过来。这稚嫩的小手几乎是她感知外部世界的唯一工具。它小心地伸出来,像刚刚绽开的花蕊,期待着这个世界的认同。格桑又舔了一下,小女孩惊喜地叫了起来,然后爆发出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园长正好从窗外经过,在此之前,他在构想种种借口,但此时他放弃了自己想要将这头不知是熊还是狗的动物赶出福利院的想法。这个小女孩自从被人从火车站的垃圾箱里捡来送到这里以后,已经五年,几乎从来也没有笑过。
一个又一个孩子试着让格桑舔舐他们的小手,每一次接触都会逗引着这些孩子们发出控制不住的真正属于孩子的笑声。
园长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些沉默的孩子们发出这样真切的欢笑声。
他静静地走开了。
格桑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在格桑的生活里它从来就对这些更小的人类没有任何好感。不过它可以将这些戴墨镜的孩子们理解为一些特殊的羊群,它们属于韩玛,为了韩玛它是愿意做一切的。这一点格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不过它也承认这是一些更加温和的羊,他们的手落在它身上时都是小心翼翼的,像一只栖落在地上寻找食物的小鸟儿,也许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会把它们惊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