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追问莎拉。“马修牧师告诉我,你先生当时正在帮吉勒拜太太作画,这表示他们俩一定很熟。”他又点了根烟,从烟雾中望着莎拉。
她静静坐了许久,眼光望着远方草地上的牛。“我本来在想,还是等律师在场,再回答你的问题,”她终于低声说道,“不过,我觉得这一定会让你起疑心。”他没有说话,于是她瞄了他一眼,那张脸上没有怜悯,只有一股自信的耐心,相信她一定会回答这个问题,不管有没有律师在场。
她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可以轻易地否认他曾经画过玛蒂尔达,所有的画都在他的工作室里,但是你几乎不可能认出哪一张是她的画像。杰克没有把脸画出来,他只画个性。你必须了解他对色彩的定义,以及他运用图像、层次和表达观点的方式。”
“可是你并不打算否认 ”他说。
“杰克自己应该也不会否认,而且我也不想说谎,”她微笑了一下,眼神中露出热烈的光芒,“其实那幅画很棒,搞不好,是他最好的作品。昨天在你来之前,我刚找到那幅画,”她的脸扭曲了一下,“是鲁思说的一句话,让我确定有这幅画,鲁思告诉我,杰克曾经提到,玛蒂尔达说我是她的‘毒舌钩’。”她又叹了口气。“除非玛蒂尔达告诉他,否则他不可能知道,因为我从来没说过。”
“可以让我看看那幅画吗 ”
她置之不理。“他不可能杀她,警官,至少不可能为了钱。杰克瞧不起拜金主义,对他而言,金钱惟一的价值,就是用以衡量他的天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从来没卖过什么作品,他对自己作品的评价,总是比任何人来得高,”她苦笑,“其实,这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总让人气恼。他的逻辑大概是这样:一般人根本没有鉴赏能力,所以不管你标价多少,他们都不会买你的作品;相反的,如果是个识货的‘伯乐’,一定会不惜高价买下作品。所以,如果你真是个天才,你尽可以好整以暇地待价而沽。”
“别怪我说话太粗鲁,布莱尼医生。这根本是狗屁!”他有些生气,“他凭什么这么目空一切 有人说他是天才吗 ”
“梵高去世前,也没有人说他是天才。”她心想,为什么杰克对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信,总是令人不悦 是不是因为,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里,他的笃定让人备受威胁 “杰克是个什么样的画家倒不是重点,”她温和地说,“我倒认为他真的不错,不过那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重点是,他不可能为了钱而杀害玛蒂尔达,就算他知道玛蒂尔达的遗嘱中把一切留给我。更何况,我不认为他会知道遗嘱的内容。她连我都不说,又怎会告诉他 ”
“除非,他知道你将要和他离婚,而他会一无所有。”
“不太可能。这不就让我独享了所有甜头 如果我们离了婚,他又怎么能染指这笔遗产 ”我要平分所有财产……她不让自己朝这个角度去想。“何况,两个星期前玛蒂尔达去世时,他还不知道我会跟他离婚,我自己都不晓得,他怎么可能知道 ”
库珀不同意。“这种事情不会突然发生,布莱尼医生。他一定感觉到这段婚姻维持不下去了。”
“你太低估了杰克的自我主义,”她带着些自嘲,说,“他太过重视自己,不会发现别人的不愉快――作画的时候除外。相信我,我真的是临时起意。至于他,我不想知道。”
他一边沉思,一边抽着烟。“你认为他还会回来吗 ”
“当然会,他会回来拿他的画。”
“很好。我们所采集到的指纹当中,可能有一些是他的。如果能排除他的指纹,对我们将大有帮助。当然,还有你的指纹。星期三早上,将会有一组人到凡特威搜集指纹,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我们取得你指纹的样本吧 调查完成后便会销毁。”他视她的沉默为同意。“你刚刚说,不知道你先生人在哪里,那么你知不知道有哪些人,可能和他有联系 ”
“只有我的律师,他答应一有他的消息就会通知我。”
警官把剩下的烟蒂抛到浸着水的草堆里,拉了拉身上的雨衣。“没有别的朋友 ”
“所有我能想到的人都试过了,他没和这些人联系。”
“那么,在我看那幅画的同时,能不能请你把那位律师的名字和电话给我,”他笑着说,“听你刚刚这么说,我真想试试自己的慧根。”
莎拉发现,他“鉴赏”这幅画的方式很有意思。他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然后问她,杰克有没有画过她。她把自己的那幅画从客厅里拿过来,摆在玛蒂尔达画像的旁边。他再度站着不做声。
“嗯,”他终于开口,“你说得没错。我绝对想不到这是吉勒拜太太,也看不出那是你。我想,我已经能了解,为什么没有人视他为天才画家。”
莎拉对于自己听到这话的失望感到诧异。她能期望什么样的评语 他只是个警察,不是伯乐。她硬是挤出礼貌的微笑――这是每次有人批评杰克作品时,她的标准反应,她心想――当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为什么只有她懂得欣赏呢 她并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正好相反,她真的觉得玛蒂尔达的灵魂――画中那层层铺设出的半透明金黄色,在残忍和愤世嫉俗的蓝色和灰色间,闪闪发光;周围有一圈代表绝望和压抑的褐黄色,以及铁锈的红色、杰克的签名,都套在一个毒舌钩的形状里。